楔子（2）
2010年，霜降，陕西省周至县邹家村。
邹宇从院子里抱来一捧柴火，转身走回屋里时，险些被外墙上掉下来的土疙瘩砸到头。
他用脚尖划拉着，将摔得稀碎的黄泥块儿，从当作门坎的两块破砖上拔拉到两边。
迈过门槛，他把柴火一股脑儿地塞进了燃烧着的炉子里。原本快要偃旗息鼓的炉火，突然被注入了新的生命，耀武扬威地窜出一条火舌。蹲在炉口的邹宇赶忙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邹宇记得父亲邹瞎子曾说过，他小时候就是被突然喷发出来的炉火灼瞎了眼睛，才变成瞎子的。
所以，邹宇每次烧火时都特别小心。他不想像父亲那样，即便四肢健全，却因为行动不便而整日躺在床上懒得动弹，吃喝拉撒都得靠别人照料。
自打奶奶去世后，14岁起，邹宇已独自承担照顾父亲的重担十二年了。今年已经26岁的他，仍未成家，因为拿不出像样的彩礼，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邹宇。
见灶堂上的大铁锅里发出了“咕噜噜噜”的声响，他将锅盖掀开，被蒸腾的白雾裹着，邹宇舀了半瓢水出来，倒进灶前脏兮兮的蓝色塑料桶里。
在这片几近干涸的土地上，水是尤为珍贵的资源。之前那个桶，被摸索着想走到院子里晒太阳的邹瞎子，拌了一脚，在边缘处裂开了一个口子，所以他倒水时特别小心，生怕水漫过了缺口，溢出桶外。
邹宇将晚饭用过的筷子碟碗统统放进桶里，挨个涮了涮，再捞出来，放在用得发黑了的菜板上，等着被风晾干。
接着，邹宇又掀起了灶上一口小锅的锅盖，从里面舀出熬好的猪食倒进了先前洗碗的桶里。
他将手指伸了进去，试了试温度，才用左手拎起桶把儿，晃晃当当地跨出门槛，朝院子里的猪舍走去。
由细木桩围成的猪舍里养着三只小猪，那是邹宇家现在唯一值钱的财产。为了能让这三只小猪茁壮成长，邹宇给它们熬的猪食里掺的是今年新收的玉米面儿，而他和邹瞎子吃的窝头用的还是去年的陈面儿。
饲料一倒进食槽里，小猪们便马上跑了过来，头挤着头，身挨着身，争抢着里面的食物，发出令人听了都会觉得饿的咀嚼声。
看小猪们吃得正香，邹宇放心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阵风吹过，后脖颈上感受到了即将入冬的凉意，他先低头望了一眼铺满一地的枯黄落叶，才发现院子里的那颗大枣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光秃秃的了。
因为没有钱修建院墙，邹宇家的“院子”只是一块垫在土坡上的开阔地。
他朝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望了一眼，此时夕阳西下，太阳正在往山里掉，本来昏黄一片的大地，渐渐变得黯然无光。
在这大山里，只看得见泥土的黄和山石的白，却少有绿色，仿佛这里是被上苍遗忘了的角落，未曾得到半点眷顾，只有贫瘠与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