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b7区门口,寒风卷着塑料袋的边角拍打在腿上,手里的物资箱沉得抬不起来。
那张泛黄的寻人启事在我掌心发烫,像一块从灰烬里扒出来的铁片。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低垂,校服领子翻得整齐,嘴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线——那是十三年前的我,十五岁,刚烧了户口本,揣着母亲留下的最后五百块钱,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林哥?”许念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迟疑,“你……认识这人?”
我没回答。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我只是死死盯着那张纸,盯着边角那一小块焦痕。
它太熟悉了。
当年我在桥洞底下点火,想烧掉所有过去的东西:全家福、奖状、还有父亲醉酒后砸碎的相框玻璃。
火苗忽然蹿高,燎到了这张复印件的一角。
我愣了一下,没再管它,任它半张脸被烟熏黑。
可现在,它回来了。
像命运亲手递来的一封迟到十年的判决书。
“老人家,您先喝点水。”许念扶住老头颤抖的手,轻声问,“您是这位林致远的……?”
“爹。”老头嗓音沙哑,西北口音浓得化不开,“跑了十三年了……一直没信儿。听说最近有个‘夜灯屋’帮人找家,我就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
夜灯屋,是我们三年前发起的心理援助项目,初衷很简单:让那些深夜无处可去的人,能找到一盏愿意为他们亮着的灯。
我们不报警、不登记、不追问身份,只提供热水、食物和倾听。
老吴是第一个值班志愿者,总说:“有些人不是迷路,是不敢回家。”
可谁能想到,这条街,竟也是我自己逃出去又绕回来的地方。
“刘老师呢?”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在办公室整理培训资料。”许念担忧地看着我,“林哥,你要不要……”
“我去趟她那儿。”我把物资箱搁在地上,转身就走。
脚步踩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裂痕上。
走廊尽头的灯光昏黄,门虚掩着,刘老师正低头翻文件。
我推门进去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废话,把那张寻人启事放在桌上:“这是你去年收到的那个档案?”
她怔住,随即猛地起身拉开保险柜,取出一只未拆封的牛皮纸袋。
标签上写着:“省妇联转交——历史关联度低,暂缓处理。”
她手指发抖地撕开封口,抽出一份完整档案。
姓名:林致远
出生地:甘肃庆阳宁县新坝村
失踪时间:2013年冬,因家庭变故离家出走
亲属信息:父林德海,母周秀英(已故),户籍已于2015年注销
照片、笔迹、指纹比对建议栏空着,但备注栏有一行加粗红字:
“据家属描述,该少年左肩有烫伤疤痕,形状如月牙,系幼年打翻煤油灯所致。”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肩。
那里藏着一道从未示人的旧疤。
“不可能……”刘老师喃喃道,“我当时查过重名数据库,全国叫林致远的有三千多个,这个案子地址偏远,线索断了好多年,系统判定为低优先级……我以为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我低声说,“是我。”
她猛地抬头看我,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蜷缩在桥洞下啃冷馒头,抬头望着远处便利店的光,却始终没敢推门进去。
那时候我不懂,原来一盏灯的意义,不是照亮路,而是告诉一个人:你可以进来,你不会被赶走。
而我后来拼命奔跑,成了外卖员、拍短视频、做公益、被人称作“点亮城市的人”……原来只是为了回到那个夜晚,告诉当年的自己——
有人会等你进门。
“张评估师!”我突然转身冲出办公室,“我要查最早的志愿服务记录!”
他正在数据终端前核对报表,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眉头微皱。
“如果他是你,”他沉默了几秒,指尖缓缓敲下指令,“那么最早一条匿名服务记录……应该能追溯到源头。”
屏幕闪烁,数据库调出一行尘封的日志:
2015年12月23日,b7区临时救助站
事件类型:夜间流浪者供餐
志愿者信息:未登记
服务内容:连续七晚配送热粥至桥洞及地铁通道
备注栏留言:“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进门。”
值班负责人批注(老吴手写):“这人眼神熟,像极了那年等儿子回来的自己。”
我浑身一震。
原来我不是从哪天突然开始当英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