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正在化为虚无。
这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消融。
九叔能清晰地感觉到,构成他血肉的每一粒尘埃,都在被一种更高层次的法则所同化,剥离,重塑。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曾经因画符而布满老茧的皮肤,此刻薄如蝉翼,掌心那三道深刻的纹路——天地人三才,已然化作三条流淌的赤色光河,向下延伸,没入脚下的万丈冰渊,与这片大地的地脉紧紧相连。
“你已超脱镇灵之境,肉身破妄,神魂临身。”一道古老而漠然的声音在九叔的意识中响起,那是立于虚空中的冥河艄公,他仿佛是这片天地规则的化身,“若再进一步,便是证道。可自古以来,证道者,必舍人身。”
舍去人身,舍去七情六欲,舍去所有记忆与牵挂,成为无悲无喜的天道一部分。
九叔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道凤凰灼痕,曾是他一生最大的劫难与机缘,此刻却不再灼热跳动,而是如同一枚永恒的烙印,静静地燃烧着,释放出最后的光与热。
那是他作为“人”的最后凭证。
“我不怕死。”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我只怕……道成了,人忘了。”
忘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忘了秋生贪玩,忘了文才憨傻。
忘了糯米治僵尸,忘了墨斗弹鬼怪。
忘了自己这一生,为人间守正辟邪的执念。
他从怀中,摸出最后半片残破的陶片,那是他还是林凤娇时,师父留下的遗物。
他弯下腰,将这承载了他一生的陶片,轻轻放在冰冷坚硬的冰面上。
“这一世,我叫林凤娇,也叫九叔。”他对着深渊,也对着自己说,“但下一世,我不叫任何名字。”
就在此刻,南方!
遥远的南方,九星镇灵大阵的最后一处阵眼,文才与秋生正死死守着。
就在九叔放下陶片的那一刹那,九处深埋地下的符阵基石同时亮起,冲天的赤色光柱撕裂风雪,在高天之上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大符网!
赤纹如龙,在地脉中奔腾;符光如网,在天穹上收束。
风雪在这一刻骤然停滞,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苍穹之上,原本被风雪遮蔽的浓厚乌云开始疯狂旋转,竟缓缓形成了一只巨大无朋的瞳孔之影,冷漠地、不带任何感情地,俯瞰着这片大地。
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万物,直视人心。
“师兄……那……那是什么?”秋生握着桃木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牙关都在打战,“是……是天道在看我们?”
文才脸色煞白,但他握着朱砂符笔的手却没有一丝动摇。
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挺直了腰杆,怒视着天穹上的巨瞳:“看就看!我们画的是符,守的是人!不是什么狗屁天道!”
他们二人并肩立于那个空空如也的符槽前,那是九星大阵的最后一笔,也是定鼎乾坤的一笔。
只要落下,大阵告成,便能引动九叔在北境布下的后手。
可不知为何,当那只天穹巨瞳出现时,他们谁也无法落下这最后一笔。
几乎是同一时间,北境冰渊。
九叔心脉猛地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召引力从地底深处传来!
他脚下的冰渊裂口中,赤光冲天,那无数与他掌纹相连的地脉灵气,竟在深渊的中心,自发凝聚成一支虚幻的毛笔!
笔身由地脉龙气构成,笔尖是万年玄冰之髓,笔锋之上,萦绕着一丝丝他即将消散的神魂之力。
那笔尖,正遥遥指向天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最后一笔。”冥河艄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万古不变的冰冷,“此为‘道笔’。南方九阵为引,引动你毕生修为与这天地灵根相合。此笔一落,你即证道。从此言出法随,万邪臣服,天地间再无任何妖魔能与你抗衡。”
“但,”艄公的话锋一转,“道成,即是死法。你的意志将彻底融入规则,再无新生,再无轮回。”
成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自我的规则化身。
“那不是道。”九叔看着那支散发着无上威压的虚笔,眼中没有丝毫贪婪,只有彻骨的冰冷与嘲讽,“那是枷锁。”
说罢,他抬起那只已经半透明的手,掌心赤光大盛,就要朝着那支虚笔悍然拍下!
毁了它,便毁了这“证道”的契机,他宁可魂飞魄散,也绝不成为天道的傀儡!
然而,他的手掌尚未落下,一股强烈的共鸣猛地从南方传来!
是文才和秋生!
他们竟然在那天穹巨瞳的注视下,同时举起了手,一人握笔,一人准备按住石台,要画下那最后一笔!
“不!”九叔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