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起初并未在意，以为那只是一个故事自然而然的终结。
但他很快发现，那空白并未停止。
它如同最贪婪的墨水溶剂，无声无息地，将整本书的存在，从结局到开篇，尽数吞噬。
他试图用自己的“作者”意志，重新为那个故事写下结局。
然而，他笔下的文字，在接触到那片空白的刹那，便如同滴入绝对虚无的水墨，瞬间消散。
紧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那片空白，如同最恐怖的瘟疫，在万物之书库中，无声地蔓延。
“这不是抹除，”他识海之中，瑶珏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吞噬。”
“‘终焉编辑’修正故事，‘无声窃贼’窃取故事，而这个东西……它在吞噬‘故事’本身的存在。”
“它，是‘最终的空白’。”
终于，那片代表着绝对终结的空白，蔓延到了那本属于林玄的、散发着璀璨混沌之光的古籍边缘。
他看到，书页的最后，那句“混沌，初开”，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吞噬。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为“作者”的权柄，竟是如此无力。
因为，作者，也需要纸张来书写。
当那片空白即将吞噬掉他写下的最后一个字时，他身边的四位帝后，同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林玄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那片无法抵抗的、代表着一切故事终结的虚无。
他没有再试图去写一个“胜利”的结局。
他只是抬起笔，在那即将化为虚无的最后一页，在那片空白即将彻底合拢的最终瞬间，写下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写的不是一个字，不是一句话。
他写的，是一个……问题。
“然后呢？”
这是一个故事对另一个故事的邀请。
这是一个结局对下一个开端的期盼。
这是一个“存在”对“虚无”最温柔，也最不容置疑的……反抗。
那片代表着绝对终结的空白，在看到这个问题时，竟是……停顿了。
因为它，无法回答。
因为，终结，回答不了“然后”。
在那片空白的边缘，竟是缓缓地，浮现出了一行全新的、充满了未知与无限可能性的……淡淡的墨迹。
空白，竟是在这一问之下，被赋予了……成为“书页”的可能性。
林玄笑了。
他看着身边那四位与他生死与共的绝代佳人，在那本属于他们的、拥有了无限空白页的混沌古籍之上，落下了……全新的，第二笔。
“从前，有一个……”
那片空白，真的开始书写。
没有墨迹，而是虚无本身在收缩，形成了文字。
它的故事，只有一个主角：一个在永恒灰烬中等待的，最后的原子。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相遇，没有别离。
只有一个缓慢的、不可逆转的、走向绝对静止的过程。
这个故事，没有情节，只有状态。
然而，它却拥有着……最极致的，真实。
万物之书库中，那些散发着璀璨光芒的英雄史诗，光芒开始黯淡。
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喜剧，色彩开始褪色。
剑圣无殇的复仇之火，在他的故事书页上，变成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因为，与“最终的空白”所书写的绝对真实相比，所有的抗争，都显得……如此徒劳。
林玄的心神，再次剧震。
他感觉到，自己那本混沌古籍的重量，正在变轻。
瑶珏眼中的神采，苏清雪指尖的温柔，林柔眼里的依恋，寒月脸上的天真……这些构筑了他整个世界的“意义”，竟也开始……变得有些不真实。
仿佛，她们都只是他为了对抗虚无，而幻想出的……泡影。
“看到了吗？”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意念，从那本空白写就的灰色书籍中，传递而来，“这，才是所有故事唯一的，也是最终的……结局。”
“你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情感，都不过是这个结局到来之前，一段毫无意义的……前奏。”
林玄沉默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足以创生宇宙的混沌之力，在那绝对的“真实”面前，竟是如此苍白。
因为，他无法反驳。
是的，从宏大的、终极的尺度来看，一切，终将归于死寂。
他的爱人们，也感受到了这股足以让所有“意义”都分崩离析的恐怖力量。
她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迷茫。
林玄看着她们，又看了看那本正在无声地“说服”着整个书库的灰色书籍。
他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释然，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没有再去抹除那个灰色的故事。
他只是翻开了自己的书。
他没有继续写“混沌，初开”之后的宏大史诗。
他只是在那一页，轻轻地，落下了新的笔触。
“从前，有一个胆小的哥布林，他想……看看天有多高。”
“从前，有一个爱上了一颗星星的，卖花女。”
“从前，有一个只会做咸味豆腐脑的厨子，他最大的梦想，是让全宇宙都尝尝他的手艺。”
“从前，有一个……”
他没有再写下去。
他只是将那本属于他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混沌古籍，彻底地……打开了。
刹那间，亿万万个充满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故事的种子”，从那本书中，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般，飘散而出！
它们飞向了万物之书库的每一个角落，落在了那些正在变得暗淡的书籍之上。
剑圣无殇的故事里，多了一个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的、爱唠叨的小医女。
那些爱情悲喜剧中，多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争吵，和雨过天晴的拥抱。
那本灰色的书，依旧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散发着它那永恒而真实的寂灭之光。
它没有被消灭，也没有被改变。
但它，不再是唯一。
那些重新变得鲜活的故事，用它们那充满了瑕疵、充满了遗憾、充满了“不完美”的喧嚣，将那份绝对的“真实”，淹没了。
因为，故事的意义，从来不在于结局。
而在于……过程。
林玄看着身边那四位再次对他展露笑颜的绝代佳人，在那本属于他们的、拥有了无限空白页的混沌古籍之上，落下了……全新的，第三笔。
“那么，今天，我们讲个什么故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