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玄眸深处,那片死寂的冰海之下,痛苦与恨火的浪潮短暂地平息下去,被一种更深的、仿佛被彻底剥夺了所有反抗能力的……绝对!冻!结!般的……死寂!取代。一种,连毁灭本身都被冻结的死寂。
她那只按在冰晶烙印上的左手,指尖泛着更深的青白。沾染的胭脂血色如同凝固的冰血花。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没有去看金玉凤。右手颤抖着,摸索向腰间宫装繁琐复杂的盘扣。
指尖冰凉,带着残留的胭脂黏腻。动作迟缓,迟钝得如同在冻僵的手指上套了沉重的铁枷。每一次细微的扯动,都仿佛在撕扯胸腔深处那片被冻结的伤口。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来自体内冰晶在束缚下的呻吟。
一颗。两颗。三颗。
繁琐的、代表了贵女身份的昂贵云锦宫装,被她以最狼狈、最沉默的方式,笨拙地解开。
动作机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冷漠。
仿佛剥离的不是承载着屈辱与记忆的宫装,而只是一层无意义的壳。
金玉凤眼睁睁看着。看着那身价值千金的“天水碧”如同褪下的蛇皮,一点点从那具苍白冰冷的躯体上滑落。
露出
触目惊心。
左颊那道寸许长的狰狞刀疤如同永不愈合的诅咒。颈侧那道蜿蜒入锁骨的巨大旧伤,皮肉翻卷处甚至能看到暗红的、微微搏动的颈动脉!暴露在空气中,脆弱得如同吹弹可破的宣纸。纤细的腰肢似乎不堪一握,但左侧肋骨下方,那片被无数裂纹覆盖、流淌着幽深冰蓝光芒的巨大烙印冰晶!如同开在苍白肌肤上的、妖异的、死亡之花!散发着无声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而这伤痕累累的躯体之上,还覆满了更加新嫩的伤痕!被暗红冰碴冻住的脚踝冻疮,深可见骨。小腿上几道长长的、刚刚勉强止血结痂、又被强行扯开的撕裂伤,边缘翻卷着粉红的嫩肉,正缓缓渗出淡黄的脓液……
这具身体。美的惊心动魄。残破得惨绝人寰。像是一件绝世名器被打碎后,又被冰冷的能量粗暴地粘合起来,缝隙里依旧流淌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深渊暗光。
金玉凤倒抽一口凉气。贪婪被巨大的恐惧和某种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彻底击碎!她肥厚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眼神如同见了鬼魅,避之唯恐不及!
沉舟没有理会她。褪下宫装后,她赤裸着冰冷的上身,背对着金玉凤。
那纤薄的蝴蝶骨如同两片脆弱的冰棱翼,在昏暗烛光下勾勒出锋利而孤绝的弧度。脊柱凹陷,皮肤白得刺眼。但在那片雪白的脊背中心!一道斜贯了半个背部、深可见骨的恐怖旧疤!如同大地最丑陋的裂痕!暴露在空气中!疤痕边缘扭曲凸起,呈现着凝固黑血般的暗紫色,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最恶毒刑具的腐朽腥气!
仿佛有无形的刻刀,以最残忍的方式,将这具躯壳曾经遭受的极致酷刑,一笔一笔刻印在这片洁白的画布之上。
她弯下腰。拾起床角一件绣着俗艳鸳鸯戏水图案的薄纱寝衣。
冰凉的、滑腻的纱质触感贴上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同剧毒的蔓藤缠绕而上。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穿上。
鲜红的胭脂混合着嘴角溢出的暗红血迹,在她苍白的脸颊拖曳出绝望的泪痕。
她坐到冰冷的、散发着油滑腥膻气息的锦褥上。后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刺破暖帐的、凝固了鲜血的冰矛。长发垂落,遮住了脸上刺目的血痕,只留下冰冷的、毫无血色的下颌弧线。
空洞的玄眸望向拔步床厚厚的锦缎床幔。
那华贵的流苏在烛火下微微晃动。像是无数悬挂着的……索命绞绳。
金玉凤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撞开床幔滚了出去,仿佛身后是修罗地狱。
拔步床内。只剩下沉舟一人。
与一室凝固的冰冷甜香。
与一身崭新的、带着浓烈他人气息的囚衣。
与那遍布躯壳、无声泣血的伤痕。
与那……胸前幽蓝死寂的冰晶烙印。
她的手。
依旧死死按在烙印之上。
指尖下的那片冰寒。
比这人间所有的温暖……都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