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垒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在王铁柱复杂的眼神和土黄色光芒的牵引下,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外,阳光(灰蒙蒙的)洒落进来,映照出门口三道青袍身影。王清远负手而立,眼神淡漠地看着门内昏暗的通道。李师弟按剑而立,眼神警惕。微胖中年人则好奇地打量着门内的结构。
通道深处,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脸色苍白如纸、左臂包裹着厚厚“绷带”、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年轻人,在一个温婉女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魁梧如铁塔的壮汉和一个双手布满诡异银纹、如同工匠的瘦削中年人。
正是陈观、李秀兰、王铁柱和老张头。
“咳咳……”陈观在门口站定,仿佛牵动了伤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甚至溢出一丝血迹。他勉强抬起头,看向门外的三位青袍执事,眼神疲惫而“恭谨”,声音嘶哑虚弱:
“熔火之心聚集点,主事人,陈观。见过三位……仙长。”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壁垒简陋,又逢大劫,未能远迎,还望仙长恕罪。”
王清远淡漠的目光扫过陈观惨白的脸和染血的左臂,又扫过他身后警惕的王铁柱和老张头,最后落在壁垒内部简陋、混乱、还弥漫着焦臭和硫磺味的景象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果然是一群在废墟里挣扎的蝼蚁,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没有。
“陈观?”王清远的声音毫无波澜,“此地聚集凡民几何?能力者几何?昨日那焚炼邪祟之物,是何手段?从何而来?细细道来。”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审问犯人。李师弟的目光如同刀子,锁定陈观,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微胖中年人则依旧盯着手中的探测玉盘,眉头越皱越紧,玉盘上的指针在某个方向(壁垒深处)跳动得异常剧烈。
陈观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恭顺”,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回仙长,壁垒内现有幸存者三百七十六人,其中身具微末异能的,约莫五六十人,皆是天地剧变后侥幸觉醒,不成体系,难登大雅之堂。”他喘了口气,仿佛说话都费力,“至于那焚炼邪祟之物……咳咳……说来惭愧。”
他指了指壁垒底层那三个巨大的管道口方向,苦笑道:“并非什么高明手段,实乃被逼无奈的下下之策。昨日尸潮围城,壁垒危在旦夕,我等凡夫俗子,无力抗衡。情急之下,只能借助此地残留的炎髓地火之力,结合一些粗浅的机械改造和异能配合,勉强将尸潮引入管道,以地火焚烧……实乃取死求生,侥幸成功,污了仙长法眼,实在汗颜。”他将“深渊焚化炉”完全归功于地火和机械,绝口不提深渊之力。
“炎髓地火?”王清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就说得通了。凡俗之辈,借用地利,倒也勉强解释得通那焚尸炉般的手段。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但旁边的微胖中年人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探究:“王执事,不对。探测玉璧显示,壁垒深处有极其强烈的能量反应!驳杂、混乱,但强度……极高!远超此地的炎髓地火!源头……似乎在那边!”他指向的,赫然是壁垒核心动力区旁边,一个被临时用厚重钢板封起来的区域!那是老张头的“秘密工坊”!
王清远和李师弟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实质般刺向陈观!
“哦?陈主事,那里面……是什么?”王清远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陈观心中一凛,暗道这胖子的探测法宝果然麻烦!但他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惶恐”:“回仙长,那……那是我们的一处……实验区域。”
“实验?”李师弟冷笑一声,“凡俗之地,能有什么实验?打开!”
命令不容置疑!
陈观脸上露出“挣扎”和“无奈”,最终“颓然”地对王铁柱挥了挥手:“柱子哥……打开吧。”
王铁柱脸色难看,但还是走到那扇厚重的钢板门前,土黄色光芒涌动,配合着门上的机械结构,缓缓将钢板移开。
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硫磺焦香、金属灼热、还有一丝奇异辛辣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
门后,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武器,而是一个……巨大的、造型极其粗犷、甚至可以说丑陋的金属“炉子”!
炉子主体由厚达半尺的、坑坑洼洼的特种合金板粗暴焊接而成,表面布满了扭曲的管道和闪烁着不稳定银纹的线路。炉体中央是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形开口,此刻正封闭着,但缝隙中正丝丝缕缕地溢出暗红色的光芒和灼热的气息!炉子下方连接着复杂的、同样布满银纹的能量传输管道,一直延伸到壁垒深处炎髓核心的方向。
整个“炉子”散发着一股混乱、狂野、如同未驯服凶兽般的气息!正是这股气息,让微胖中年人的探测玉盘指针狂跳不止!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李师弟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厌恶。这炉子毫无美感可言,充满了蛮荒和混乱的气息。
王清远也皱紧了眉头。这炉子的能量反应确实很强,但太驳杂太混乱了,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这就是探测玉璧感应到的“强烈能量”?感觉……更像是一个失败的危险品?
陈观适时地露出“惭愧”和“肉痛”的表情,解释道:“仙长息怒!此物……此物名为‘熔火锻炉’,是我等尝试……尝试利用炎髓地火和回收的尸骸材料(骨粉),炼制一些……粗糙的武器和护甲,以图自保。”他指着炉子旁边一堆刚刚用骨粉混合金属熔液浇筑出来的、形状不规则的粗糙矛头和甲片,“可惜……耗费巨大,收效甚微,还差点炸了几次炉……让仙长见笑了。”
王铁柱和老张头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拼命憋着笑。老板这演技……绝了!把深渊烤炉雏形说成炸炉的失败品?
“熔火锻炉?炼制凡兵?”王清远眼中的警惕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不屑。果然是粗鄙凡民,异想天开。如此驳杂混乱的能量,能炼出什么好东西?炸炉才是常态!那强烈的能量波动,恐怕就是失控的前兆。
微胖中年人看着探测玉盘上依旧剧烈跳动、但明显带着混乱无序波动的指针,又看了看那堆粗制滥造的矛头甲片,也释然了。原来是失控的能量堆积。凡俗之人,不懂能量精炼之道,弄出这种危险品也不奇怪。
“罢了。”王清远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语气重新恢复淡漠,“此炉能量不稳,有爆裂之虞,隐患甚大。按宗门新规,此等危险造物,需……”
他话未说完,陈观却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李秀兰“惊慌失措”地扶住他。
“仙长……仙长恕罪……”陈观“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金纸,眼神“哀求”,“此炉……虽粗陋危险,但……但已是壁垒数百人……最后的依仗。若毁了它……我等……我等实无活路啊……”他声音凄切,闻者“动容”。
王清远眉头微皱。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登记造册,确定这聚集点的存在和规模,纳入宗门视线即可,并非来剿灭。眼前这主事人重伤垂死,聚集点也破烂不堪,唯一有点看头的“锻炉”还是个随时会炸的危险品,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强行毁掉这炉子,逼得这些蝼蚁狗急跳墙,反而麻烦。
他沉吟片刻,正要开口,陈观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挣扎”着站直身体,对李秀兰“急切”道:“秀兰姐!快!快把……把给仙长准备的‘薄礼’……呈上来!万不可……怠慢了仙长!”
李秀兰会意,立刻从身后拿出一个临时打造的、刻着简易花纹的金属盒子,恭敬地双手捧上,打开盒盖。
盒内,红绸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暗紫色、内部仿佛有粘稠液体流动、散发着极致阴冷和腐臭气息的——尸毒晶簇!正是昨天提炼出的最大、最“新鲜”的那一块!
浓郁的尸毒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嗯?!”王清远、李师弟、微胖中年人三人脸色同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体表自动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护体青光!他们从那晶簇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此物……此物乃昨日焚炼尸潮时……意外凝结的邪毒之物!”陈观“惶恐”地解释,“剧毒无比,触之即死!我等……我等束手无策,正欲将其深埋……但又恐污染地脉……今日仙长驾临,法力无边!恳请仙长……大发慈悲,收走此物,代为处理!此乃……此乃壁垒上下,一点微末心意!万望仙长……成全!”他深深鞠躬,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送礼?送毒?
王清远看着盒子里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晶簇,又看看陈观那副“诚惶诚恐”、“走投无路”的凄惨模样,一时竟有些无语。这玩意儿确实是剧毒,对他们来说处理掉也不难,但带着这玩意儿……总觉得晦气。
微胖中年人看着探测玉盘上,代表那晶簇的、浓郁到发黑的能量光点,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纯粹的尸毒结晶?虽然剧毒,但若以特殊手法提炼,辅以其他灵材,倒是可以炼制一些阴损的毒丹或者一次性法器……价值……不低啊!这破烂聚集点,竟然还能产出这种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给王清远递了个眼神。
王清远接收到了微胖同门的暗示,心思电转。收下这“毒礼”,等于默认了这聚集点的存在和那个危险“锻炉”的保留。虽然有点恶心,但似乎……也不亏?反正这破地方和这群蝼蚁,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他脸上那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看着“摇摇欲坠”的陈观,语气“温和”了些许:“罢了。念尔等求生不易,此物……本执事便代为收下处理。你等好自为之,约束部众,莫要滋生事端,亦不可再炼制此等危险之物。若有异动,或邪祟再生,需即刻通过此符禀报!”他屈指一弹,一枚青玉色的、刻着简单云纹的符箓飘向陈观。
陈观“如蒙大赦”,双手颤抖地接住符箓,连连“叩谢”:“谢仙长慈悲!谢仙长恩典!壁垒上下,必谨遵仙长教诲!”
王清远袖袍一卷,将装着尸毒晶簇的金属盒收起,不再看陈观等人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
“走。”他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化作一道青虹,冲天而起。
李师弟冷冷扫了壁垒一眼,紧随其后。微胖中年人则对着陈观“和善”地笑了笑,也化作青虹离去。
三道青虹瞬息消失在东南天际。
直到青虹彻底消失,壁垒大门缓缓关闭,指挥室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轰然松懈!
“噗通!”王铁柱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喘着粗气,“妈呀……吓死老子了……”
老张头也靠在墙上,布满银纹的手微微颤抖,看着陈观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敬佩:“老板……你真是……胆大包天!”敢把那剧毒玩意当礼物送出去,还装得那么像!
陈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被李秀兰死死扶住。他脸上那副“凄惨惶恐”的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冰冷。
“咳……咳咳……”他咳出几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看着手中那枚冰凉的青玉符箓,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登记造册?纳入管辖?
一枚定位加监听符而已。
玄天宗……果然没安好心。
“秀兰姐……扶我……去老张的工坊。”陈观的声音嘶哑,“柱子哥,把那块‘薄礼’的回礼……准备好。”
“回礼?”王铁柱一愣。
“对。”陈观眼中混沌光芒一闪,看向那扇重新关闭的钢板门,门后是那个散发着混乱热浪的“熔火锻炉”。
“深渊烧烤城……”
“该给‘贵客’准备……真正的‘硬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