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武学的饥渴与惊人的学习速度,让熊猫人教师们不断抛出更精妙的技法。如今制约沃金的不再是伤痛——那些刀割般的伤口已能自行愈合——而是高原反应带来的喘息。虽然他很想把气喘归咎于稀薄的空气,但同样在此修行的提拉坦却呼吸如常。
那位人类战士的困扰在别处。尽管跛足的情况有所改善,他仍依赖手杖行动。沃金注意到一个奇特现象:每当提拉坦全神贯注与棍僧对练时,残疾仿佛暂时消失;唯有在收势调息的片刻,跛行才会重新浮现。更多时候,这个人类会凝神观摩箭术训练,眼中跃动的渴望比弓弦更紧绷——每当箭矢劈开靶心原有箭羽时,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比任何喝彩都响亮。
痊愈后的沃金搬进了寺院东侧一间朴素的禅房。草席、矮几、陶盆与两个衣钩构成了全部家当,空荡的四壁恰如杜隆塔尔的荒原——只是这里刺骨的寒意更甚。巨魔将床铺安置在晨曦最先眷顾的角落,每日与僧侣们共同洒扫庭院,用罢比旁人荤腥稍重的早膳后便开始晨课。这种清修生活意外地令他感到自在,仿佛褪去了所有繁复的伪装。
晨钟暮鼓间,修行如流水般规律运转:洒扫、斋饭、练功。沃金的训练始终围绕着力量与柔韧的平衡,在探索肉体极限中领悟武学真谛。午后是专属的私教时间——虽然陪练的武僧常如走马灯般轮换,因大多人还需修习其他课程。待到暮色四合时,众人又会齐聚演武场,在舒缓的拉伸中为安眠做准备。
熊猫人教师们确实别具匠心。当沃金目睹武僧们一掌劈开十块木板时,跃跃欲试的渴望在血管里沸腾——他确信自己也能做到。可轮到他的试炼日,塔金祝住持却命人抬来寸许厚的石板。
"您在戏弄我?"
巨魔审视着住持波澜不惊的面容,那毛茸茸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人断木,你碎石。"住持的爪尖轻点石板下方的缝隙,"将疑虑注入此处,然后击碎它。"
疑虑?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他强行按下。但转念间,他决定遵从住持的指引。沃金闭目凝神,将心中犹疑幻化成蓝黑交织的火球,任其穿透石板悬于下方。吐纳间,他的拳头已挟风雷之势轰下——石板应声而碎,而那团虚影般的疑虑也在拳锋下烟消云散。奇异的是,直到触及虚影的刹那,他才感受到实质的触感,仿佛方才粉碎的不过是浮灰。
塔金祝庄重稽首。
沃金还以更深的鞠躬。
当众僧依次向离去的住持行礼,又转向他致意时,巨魔敏锐地注意到他们对"沃金津"的称谓又添了几分重量。
此刻独居禅室,背倚冷石的沃金才允许自己回味今日所得。摊开的掌心既无红肿亦无麻木,但击碎疑虑的震颤仍萦绕在骨节之间。他缓缓屈伸手指,看着阴影在关节褶皱处游走,忽然惊觉——不知何时起,这具躯体已重获了感知万物的能力。
塔金祝的深意此刻才真正显现——他让沃金击碎的何止是石板,更是侵蚀灵魂的毒疽。试问哪个神志清明之人,会在笃信必胜时犹疑不决?若怀疑自己能否击穿岩石,便等同于承认拳头会骨裂皮开、鲜血横流。而一旦萌生此念,结局岂有他途?这恐惧终将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但若将"破除疑虑"本身立为目标,当此念达成时,世间还有何事不可为?
记忆如潮水漫涌,扎拉赞的身影再度浮现——不是幻象,而是鲜活如昨的往昔。正是疑虑蛀空了这位童年挚友的灵魂。当年两个巨魔少年形影不离,因沃金身为暗矛部族领袖森金之子,旁人总默认他是二人中的领袖——唯有他们自己心照不宣。他们常嘲笑那些把沃金当英雄、视扎拉赞为跟班的无知之徒。即便当沃金决意成为暗影猎手时,扎拉赞也选择追随巫医大师加德林修习。老森金对扎拉赞青眼有加,以致族中流传着"领袖之位传贤不传子"的私语。
但所有人都错了。两个少年其实共享着同一个梦想——老森金憧憬的暗矛家园,那片能远离战火、繁衍生息的净土。即便后来森金死于鱼人蹼爪之下,这个梦想也未曾熄灭。
究竟从何时起,疑虑的毒芽在扎拉赞心中滋长?是意识到强大如森金也会轻易殒命时?是听多了"沃金是英雄,扎拉赞只是陪衬"的闲言时?抑或有某些沃金永远无从知晓的隐痛?最终,对力量的饥渴吞噬了扎拉赞。他奴役了大半个暗矛部族,将同胞变成行尸走肉。沃金带着残余族人逃亡,又率领部落联军杀回回音群岛。当他看着儿时玩伴的血溅在自己脸上,听见那最后的喘息时,他宁愿相信在生命最后的火花里,挚友找回了本真,终得解脱。
"但愿加尔鲁什也能如此。"
这个倚仗父亲威名登上高位却鲜有建树的兽人,早已学会用恐惧鞭笞臣民。但并非所有人都会在他的响鞭下战栗——"比如我"。沃金在草席上翻了个身。加尔鲁什内心深处始终怀疑自己德不配位,这种自我怀疑如同瘟疫,让所有人都感染了同样的认知。"我当年当面点破过这点"。
疑虑可藏而不可消,终会将每个人都视为潜在之敌。而征服所有敌人后,脑海中仍会回响那个声音:"是的,但你永远不是你父亲。"
"我父亲有个梦想。"沃金对着虚空低语,"他将这梦想托付于我,使之成为遗产。我何其有幸能理解并践行它,因而觅得内心安宁。"
"但加尔鲁什永远不得安宁——这意味着所有人都将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