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苏瑶打断他,把信小心折好放进抽屉。
窗外的雨幕里,她仿佛又看见三年前的自己,穿着月白旗袍站在码头,而林禹撑着伞向她走来,眼里有她当时看不懂的温柔。
“再给我一天。”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落在文件上的雨珠,“就一天。”张律师的手机屏幕在雨雾里忽明忽暗,法务部的警告短信刺得他眉心发紧。
他合上公文包时,金属搭扣发出尖锐的“咔嗒”声,惊得苏瑶睫毛轻颤。
“瑶瑶,”他向前半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攥着信的手背,又在最后一刻收了回去,“林氏的人查到你上周接触过纺织厂老会计,他们今天凌晨调走了仓库监控。”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里带着老友式的焦灼,“你要明白——他若真在乎你,何必等到今天才摊牌?”
苏瑶的指甲陷进丝绒手包的褶皱里。
手包里还装着那张1982年的死亡证明,纸张边缘被她翻得卷了毛边,像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说“小瑶,替妈看看账本”。
可此刻林禹的信贴在她心口,墨迹晕开的“替”字还带着昨夜的温度——原来他早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却还是把心跳按在她手心里,说“怕你连假戏都不肯演”。
“我要去他办公室。”她突然站起来,旗袍下摆扫过茶几,震得座钟的铜摆晃了两晃。
张律师的瞳孔骤缩,刚要开口,却见她转身时露出颈后淡青的疤——那是上周为了见陈老板维持六小时容貌重塑留下的,此刻被雨丝打湿的发尾黏在上面,像道未愈的伤口。
“我要当面问他,”她抓起玄关的黑伞,伞骨撞在鞋柜上发出闷响,“这三年,他有没有哪怕一刻,把我当苏瑶,而不是谁的替身。”
雨幕在玻璃上织成网。
苏瑶踩着高跟鞋下楼时,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心跳还急。
她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捧着阿宁的信站在码头,林禹的伞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浸在雨里,说“阿宁的告别,我听你说”。
那时她以为他要的是替身,现在才发现,或许从一开始,他要的就是她——那个躲在阿宁影子里,却藏着复仇火焰的苏瑶。
林氏大厦的旋转门裹着风卷进来时,前台小姐的惊呼被雨声吞没。
苏瑶没等电梯,踩着大理石台阶往上跑,裙角扫过墙上林禹的巨幅照片——那是去年慈善晚宴,他穿着定制西装站在她身侧,她戴着他送的珍珠项链,所有人都说“林太太真般配”。
此刻照片里的他目光沉静,和她记忆里昨夜玄关处红着眼眶的男人重叠,又碎裂成雨幕里的光斑。
顶层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苏瑶的手悬在门把上,听见里面传来钢笔落地的轻响。
推开门的瞬间,冷香混着雪松味扑面而来——是林禹惯用的檀木扩香。
他坐在深褐色办公桌后,西装笔挺得像从未经历过昨夜的狼狈,只是领带系得松了半寸,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看见她的刹那,他放在文件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却没说话。
雨打在落地窗上,模糊了黄浦江的轮廓。
苏瑶的伞尖滴着水,在地毯上洇出小团暗渍。
她望着他身后那幅《黄浦夜航》的油画——那是她去年生日送的,说“你看这船,总要有个明确的方向”。
此刻画里的船灯在雨雾里朦胧成星子,像极了昨夜他按在她手心里的心跳。
“你早知道我是谁。”她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稳。
林禹的喉结动了动,目光从她发顶移到她颈后的疤上,又慢慢落回她眼睛里。
他没否认,只是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窗外的闪电劈下来,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有痛楚,有释然,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期待。
苏瑶的手包滑落在沙发上,发出闷响。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他只有半米,能听见他呼吸的频率——和三年前码头那次一模一样,急促得像是要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喘进空气里。
“你说从未把我当替身,”她的指尖悬在他胸口,离那颗跳得发烫的心脏只有几厘米,“拿什么证明?”
林禹的手突然覆上来,把她的指尖按进自己衬衫第二颗纽扣下。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握方向盘和钢笔留下的,此刻却烫得惊人。
“三年前码头的雨,”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撕了阿宁的信,却留着你的伞。”他另一只手打开抽屉,里面躺着把月白色绸伞,伞骨有些锈了,伞面却洗得干干净净,“那天你说‘替阿宁告别’,可我看的不是信,是你眼尾的红。”
苏瑶的呼吸顿住。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玻璃上像有人在敲。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张律师的话——“放虎归山,他不会放过你”。
可此刻林禹的手正沿着她手腕往上,停在那道淡青的疤上,轻轻摩挲,像在安抚一道会疼的伤口。
“再问一次。”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被雨声吞没,又重复了一遍,“这三年,你有没有爱过我?”
林禹的拇指停在她腕骨上。
他望着她发间沾的雨珠,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和昨夜玄关处的模样重叠。
他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声透过衬衫布料传来,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
苏瑶的膝盖突然发软。
她扶着桌沿坐下时,西装革履的林禹正单膝跪在她面前,手还攥着她的手腕,像个祈求赦免的信徒。
窗外的雨幕里,黄浦江的汽笛声穿透雨雾,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她望着他发间新添的几缕白,突然明白——有些答案,不需要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