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时,苏岐摸出袖中玉簪。
九叶莲纹在残阳里红得滴血,她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笑了。
"选哪条路,其实早有答案。"她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只是需要......一个人坐坐。"
暮色漫上松针时,苏岐在山顶青石上坐了下来。
山风卷着她的发尾扫过面额,像极了奶娘临终前那缕散不开的手温。
她垂眸望着腕间黑纹,此刻它们不再是啃噬血肉的毒藤,倒像某种蛰伏的活物,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与心跳同频。
"小栓子。"她突然出声,声音被风揉碎又拼起,"那年他烧得说胡话,攥着我采的苦楝子喊'阿姐救我'。"
识海里的灵种没有接话,虚影却轻轻动了动,仿佛在看她记忆里那个裹着破棉被的孩童。
苏岐记得自己当时举着锈迹斑斑的银针,手抖得连进针角度都找不准——那是她第一次用医道对抗诡祟,用半吊子的"调气针法"把附在小栓子身上的怨魂逼出体外。"后来他说,阿姐的针比庙里的符还烫。"她扯了扯嘴角,"可他不知道,我攥针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掐进肉里才没抖。"
记忆翻涌如潮。
天医阁台阶上,她被十二位医盟长老围住,他们指着她用"诡道手段"净化的邪祟,说她"玷污青囊之名";灵脉地宫里,她与灵种为争夺主导权扭打,灵针断成三截扎进石壁,火星溅在两人交叠的倒影上;还有三个月前,青囊宗旧址的封印突然崩坏,蚀心蛊的黑雾裹着百年怨气冲出,她用命核震碎蛊王的瞬间,听见灵种在识海喊"小心"——那是灵种第一次为她分心。
"原来所有挣扎,都是为了今天的选择。"苏岐低头抚过锁骨处的黑莲纹,那里的皮肤不再青灰,反而泛着温润的玉色,"母亲说牺牲不是唯一的路,可我总觉得,医道就该是干干净净的。"她望向山脚下渐次亮起的灯火,"直到我发现,干干净净的医道救不了被诡道啃得体无完肤的人间。"
灵种的虚影在她身侧坐下,与她共享同一方石面。"你早该明白。"灵种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硬,"医道治身,诡道蚀魂,可这世间最痛的伤,从来都是身心交缠的。"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苏岐心口,"你救小栓子时,用的不只是针,还有你比他更怕他死的执念——那是医魂,也是另一种'诡'。"
苏岐愣住。
山风突然变急,卷起几片松针打在她脸上。
她望着灵种与自己重叠的眉眼,忽然笑了:"所以你从来都不是外来者。
你是青囊宗的魂,也是我的魂。"
灵种没有否认。
虚影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像要融入她的血肉。"选吧。"灵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七日夜的魂火灼烧,会比你震碎命核时疼十倍。
但之后......"
"之后我能同时握住医道的光和诡道的暗。"苏岐替她说完,指尖摸出袖中双生银针。
那对细如发丝的灵针在暮色中泛着幽蓝,是青囊宗历代医修用灵脉精华淬成的,从前总因两人意识对抗而震颤,此刻却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像在等待某种仪式。
她深吸一口气,银针尖端抵住眉心。
这次灵种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引动识海深处的光——那是历代医修的残魂,那是蚀心蛊的本源,两种力量在她灵魂深处翻涌,却不再是对抗,而是缠绕,像九叶莲的纹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一波灼烧感涌来时,苏岐的指甲深深掐进青石。
她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响,像被放进熔炉重铸;看见记忆碎片在识海炸开,奶娘的笑、母亲的咳、小栓子的泪,全部融成一片暖黄;灵种的意识化作细流,顺着她的经脉游走,替她分担着每一分灼痛。"原来融合不是吞噬。"她咬着牙笑,"是......共生。"
第二夜,第三夜......
当第七日晨光刺破云层时,苏岐缓缓睁开眼。
她的瞳孔里流转着幽蓝与金芒,像灵脉与诡气在眼底共舞。
抬手间,山脚下的药田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是灵脉在回应她。
更远处,她听见北境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天响,是诡域与人间的屏障在崩裂。
"北境。"她轻声念出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清越,"那里有诡潮。"
灵种的意识已完全融入她的魂魄,此刻正与她共享着这双眼睛。"是蚀心蛊残党在作祟。"灵种的声音与她的叠在一起,"他们以为你震碎命核后再无威胁,却不知......"
"却不知双魂共主,才是真正的开始。"苏岐站起身,衣摆被山风掀起。
她望着北方翻涌的阴云,那里有黑雾正在聚集,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巨兽。
但她不再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清明——她终于明白,医圣不是神坛上的符号,而是行走在光与暗之间的桥梁。
"小栓子该长大了。"她摸出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新采的龙葵与紫苏,"老猎户的喉痈该用蜜制半夏,产婆说这月有三个要临盆的......"她的目光扫过山下的村庄,又转向北方,"但北境的孩子等不了。"
最后一缕晨雾消散时,她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这次的机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温度:"检测到双魂共主完成,解锁终极权限——灵脉诡气共调。"
苏岐对着风张开手,掌心腾起一簇幽蓝火焰,那是诡气;火焰中央跃动着金芒,那是医道灵脉。
两种力量缠绕着升上天空,在云层里炸出一朵九叶莲花。
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药童阿福,他举着染血的信鸽冲上山来:"苏姑娘!
北境急报——镇北关的守将说,昨夜城墙渗出黑血,所有守兵的影子都......都变成了诡祟的模样!"
苏岐接过信笺,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血字。
她望向北方,那里的阴云更浓了,却掩不住云层后若隐若现的红光——那是蚀心蛊的气息。
"你说得对。"她对着空气轻声道,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声音,"现在,我才真正准备好迎接终局。"
风卷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双生银针在她鬓边闪着幽光。
山脚下的村庄里,孩子们的笑声飘上来,与北境传来的闷雷声交织成某种奇异的和弦。
她转身走向山径,靴底碾碎的碎石飞溅出几点火星。
这一次,她的影子不再是孤单的一道,而是两道重叠的轮廓,在晨光里拉得老长,像两把交叠的剑,指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