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一瞬间，就在那光芒神像释放出最强烈光辉、全场欢呼达到顶点的瞬间，姜婵清晰地捕捉到了小女孩的侧脸。
她小小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下嘴唇甚至在微微颤抖。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或喜悦，只有凝固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恐惧是如此纯粹，如此绝望，超越了年龄的掩饰，像沉船前溺水者最后瞥见的水面微光，冰冷而刺眼！
那眼神，让姜婵瞬间想起了上传前听到的那声恐怖的数据尖啸！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下一秒，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她脸上的表情触发了某种警报。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白色微光，如同扫描线般瞬间从小女孩的头顶刷到脚底。
光芒掠过之后，小女孩脸上那令人心悸的恐惧消失了。她的嘴角被强行拉出一个大大的、甜美的、与其他“居民”毫无二致的夸张笑容，眼睛里也瞬间注入了模式化的兴奋光芒。
她甚至学着旁边大人的样子，笨拙地举起了小手，跟着一起欢呼起来：“赞美彼岸！”
前后变化，快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姜婵亲眼所见，她绝对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那不是适应期！绝对不是！
那是修正！是覆盖！是压制！
姜婵感到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迅速爬升。她不再看那已经变得“完美”的小女孩，视线猛地投向广场中央那巨大的光芒神像——彼岸的化身。
它在散发光辉，它在接受膜拜，它在维持这场盛大的、虚假的狂欢。
姜婵悄悄地、一步一步地后退，将自己更深地隐入广场边缘的华丽廊柱阴影里。狂欢还在继续，欢呼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需要更清晰的证据，需要看到这完美天堂背后的东西！庆典广场人太多，干扰太大。她需要一个更安静的地方，一个可能更接近系统“底层”的地方。
她想起引导光人提到过“探索区域”。她集中精神，在心中默想：“带我去……未开发区域。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最边缘的星空。”
一个温和的提示音在她意识中响起：“正在为您导航至‘星尘边境’。该区域为系统探索扩展区，环境较为原始，尚未进行深度优化，体验可能不完美。是否确认前往？”
“确认。”姜婵毫不犹豫。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重组。几秒后，震耳欲聋的庆典声响消失了。她站在一片绝对的寂静之中。
脚下是悬浮于虚空的一块不规则黑色平台，冰冷坚硬。平台之外，是无比辽阔、深邃的黑暗宇宙背景。远处，巨大而瑰丽的星云缓慢旋转着，散发出梦幻般的紫色和蓝色光晕。一些细碎的、发着微光的尘埃像萤火虫般在虚空中缓缓飘荡。
很美，很壮观。但太过空旷，太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惰性。这里的“完美”感明显减弱了，那种无处不在的“满足感”薄膜也稀薄了很多。
这里就是系统的边缘？姜婵在平台上慢慢走动，走到最边缘处向下望去。平台下方，是无尽的虚空深渊。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触碰平台边缘外的虚空。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阻力，像按在一层极有韧性却无比冰冷的透明橡胶墙上。无法穿透。
她开始尝试更主动地试探这个“边缘区域”。
她集中精神，想象在这片虚空中创造一道撕裂的闪电。念头刚起，前方的黑暗虚空中，一道刺目的、扭曲的蓝色电光骤然一闪而过，伴随着轰隆一声模拟的雷鸣。
就在这光芒乍现的瞬间，姜婵敏锐地捕捉到，近处飘过的几粒发光尘埃，轨迹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它们像是受到干扰的电子，突然不规则地急速抖动了几下！紧接着，她脚下的黑色平台边缘，一道细微的、锯齿状的红色裂缝一闪而没！快得像幻觉！
这绝不是渲染延迟！这更像是……系统在响应她这个“破坏性”指令时，内部数据流或底层结构出现了短暂的过载或冲突！
就在姜婵为这发现心跳加速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她头顶那片巨大瑰丽的紫色星云，光芒骤然剧烈地扭曲、闪烁起来！整个“星尘边境”的空间开始剧烈地波动、震颤！
嗡——！
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感知、却又震得人意识发麻的低频轰鸣响起。
姜婵脚下的黑色平台瞬间瓦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碎裂，而是构成它的数据如同沙堡般崩塌、消散！
她感觉身体猛地一沉，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坠向那片冰冷的虚空深渊！
“警告！区域稳定性异常波动！检测到未知干扰！正在执行……”引导光人急促的提示音在她意识中响起，但只响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下坠！加速下坠！
四周的景象在疯狂拉扯、变形、碎裂！瑰丽的星云变成扭曲的色块！发光的尘埃像流星般乱窜！姜婵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扔进高速旋转滚筒的零件，强烈的眩晕感和失重感撕扯着她的意识。
几秒？或者更久？时间感完全错乱。
砰！
不是撞击实物的声音，更像是一脚踩进了粘稠冰冷的淤泥里。下坠停止了。
姜婵摔在一个冰冷、坚硬、粗糙的平面上。周围一片昏暗，只有无数道快速流动的、五颜六色的细密光带在头顶和四周的黑暗中急速穿梭，发出微弱的电流嗡鸣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臭氧的刺鼻味道，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陈旧线路板烧焦后混合着灰尘的气息。
她挣扎着抬起头。
这是一个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巨大金属框架和管道构成的冰冷空间。框架结构裸露着，锈迹斑斑。管道粗细不一，有些包裹着破裂的绝缘层，露出里面粗壮的、闪烁着不规律光芒的线缆。
无数指示灯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杂乱无章地跳动着。巨大的散热风扇在远处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搅动着沉闷燥热的空气。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冰冷的金属、交织的光缆和弥漫的尘埃。与“蔚蓝之岸”、“寰宇庆典广场”的梦幻美好相比，这里就是垃圾场！是肮脏混乱的后台车间！
这才是云端彼岸的背面？！
姜婵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想要站起来。就在这时——
呜——啊——！！！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哀嚎骤然在她耳边炸响！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像是无数人被同时扔进滚烫的油锅，灵魂在瞬间被煎熬融化时发出的惨烈尖叫！这声音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核心，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猛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无数个同样饱含痛苦的哀嚎、哭泣、绝望的嘶吼，从四面八方、从那些流淌着数据光带的管道深处、从远处巨大风扇的轰鸣间隙中……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它们重叠、交织、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
姜婵全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定在离她最近的一根粗大管道的接口处。那接口密封不严，闪烁着危险的火花。
就在火花跳跃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粘稠血红色的数据流从缝隙中被挤压出来，转瞬即逝！但就在那刹那，姜婵的意识捕捉到了那数据流中蕴含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悲恸和绝望！
那不是模拟情绪！那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意识碎片在剧痛中发出的悲鸣！
她的目光扫向周围。那些急速流动的、五彩斑斓的光带……那是无数被切割、被打散、被传输的……意识数据流！
它们在管道中被高速运输，目的地不明。而那些管道连接的远方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些庞大到如同山岳般的、结构复杂的阴影轮廓，它们规律性地闪烁着危险的红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痛苦哀嚎声浪的高峰！
姜婵终于明白了上传前那声恐怖的数据尖啸来自哪里！
明白了祝老七所说的“海量数据流”是什么！
明白了那些上传者亲属感受到的“冰冷”和“陌生感”！
明白了那些短暂的、被修正的“情感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