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画做不到,不仅是武力上做不到,心理上也无法接受。
洞穿掐灭一个人的生机很简单,可她无法确认她杀害的究竟是不是该死的那个人。夜画惧怕杀死夜知衡时从那张脸上窥见熟悉的神情,这会让人崩溃的。
夜画敬佩江渺的行为,但她不会理解他,也恐惧这种做法。
江渺是怎么知道旧友的身躯里就没有残余的魂魄?他一枪下去杀的是神还是人,那些人死前会对他说话吗?听到上云界流传的传闻他又会想些什么?
他不会知道,但他还是当断则断,杀掉了他们。
残杀亲朋好友这种放在寻常人身上犹如酷刑一般的行为,而他提着一壶酒,挽着一支冰花便做到了。
这让夜画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恐惧,一种面对非人生物的恐惧感。她恐惧江渺——如上云每一个恐惧黄泉主的人一样。
江渺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把淋着血,锋芒指向世间的兵器。而没有鞘的武器是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原来你带了神仙酿是来为我们送行。”
地下火心的岩浆缓缓流淌,映得整个洞窟泛着赤红的光。身长千里的金龙盘踞在地底,他强撑着一口气,掀起沉重的眼皮,灿灿龙眸盯着倚靠在石壁上喘气的人。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见我的龙身。”云栖羽的声音越来越低,龙眸半阖,“我这辈子都败在你这把枪上了,也栽在你这个人身上了。”
江渺没说话,她阖上了眼,像一块不通情欲的石头一般静静聆听着他的话。
她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沉重。黑雾在她身上蠕动着修复一些致命的伤口,她的一双黑瞳分别闪过水蓝与鎏火两色,握着鲜血淋漓的枪极其用力,青筋暴起如倾轧蛰伏的蛇。
巨大的金龙盘踞在灼热的岩石上,龙鳞破碎,龙血顺着伤痕滴落,在滚烫的地面蒸腾起血雾。
“神仙酿还好喝吗?它有当年的滋味吗,江渺?”
他看着闭眼不语的人叹了口气,朝她的方向靠了靠,龙头缓缓垂下,轻轻拱进了她的怀里。龙角抵在她的胸口,温热的龙息拂过她染血的衣襟,带起浓烈的血腥味。
江渺的手指微微收紧,却终究没有推开他。
岩浆翻涌,映照着这一人一龙的身影。
“你瞧瞧你,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江渺睁开眼,表情夹杂着一丝痛苦。三种不同的神魂之力在撕扯她的魂魄,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三魂七魄扯出来撕个干净,给自己一个痛快。
龙头轻轻蹭了蹭她,似乎想减轻她的痛苦。
“你要尝不出神仙酿的滋味了,去尝尝别的酒吧。”
她指尖颤抖摸了摸云栖羽的龙角,极致的痛苦令她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但又似乎不止,她还有一点眩晕,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憋感。
“昆仑埋得那坛酒我没挖出来,因为我总想着...要等你回来啊...后来我不愿意你回来了。”
“江渺,你不该再回上云...”
她看着金龙慢慢闭上眼睛,他的气息减弱,最终归于沉寂。
江渺捧着这颗巨大的龙头,看着他从尾部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他经历和青梧、和沧溟一样的死亡,最终成了人形,化为一具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尸体。
地脉火心的岩浆终于平静了下来,青年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灰烬,这里分明炽烈又充斥了杂音,却仿佛万籁俱静。
在这漫无边际的死寂和痛苦中,她有些恍然,像是回答一个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答案。
“...可我总归要来见你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