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压力。
马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子,”
玄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史莱克的荣耀,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也不是靠躲在学院里修炼就能继承的。监察团的任务,是责任,是历练,更是……一种必然的考核。”
陈问天却是翻了个白眼,开口道:“既然你们两个说的这么义正言辞,说什么维护和平,铲除奸邪这类冠冕堂皇的话...”
“那么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如今有着史莱克监察团的斗罗大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史莱克监察团,刚刚与斗罗大陆合并的日月大陆地区,至少百姓能够解决温饱,不再饥寒交迫?”
陈问天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史莱克监察团那看似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
马车内,原本因戴玥衡的怒火和玄子的威压而凝固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诡异和压抑。
戴玥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那股熟悉的腥甜味再次上涌,让他一时失声。
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中除了愤怒,更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陈问天的话,他从未思考过。
史莱克的荣耀,维护和平,铲除奸邪……这些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
为何……为何会与百姓的温饱扯上关系?
马小桃和其他正选队员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执行过多次监察任务,剿灭过为祸一方的盗匪,击杀过堕落魂师,他们坚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是在守护弱者。
可陈问天此刻将“史莱克监察团”与“整个斗罗大陆百姓的水深火热”并列,将“日月帝国”(原日月大陆)百姓的相对安定作为对比,这种宏观而尖锐的质问,超出了他们平日思考的范畴,让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玄子浑浊的双眼中,那审视的光芒更盛了。
他缓缓地将剩下的鸡骨头丢出窗外,油腻的手指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小子,”
玄子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沉重的压力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仿佛在透过陈问天看着别的什么,“你看到的,是表象。日月帝国……哼,那群依靠外物的魂导师,他们的安定,不过是建立在更严酷的阶级和更隐蔽的剥削之上。史莱克监察团的力量有限,无法改变大陆的格局,只能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剪除那些最明目张胆的邪恶。”
“力所能及?最明目张胆的邪恶?”
陈问天嗤笑一声,毫不退缩地迎着玄子的目光,“所以就可以无视根源?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大陆第一学院’的荣耀,却对造成这‘水深火热’的根源——两大帝国的腐朽、贵族阶层的贪婪、以及因杀戮之都毁灭而失去束缚疯狂滋生的邪魂师根源问题——视而不见?”
“玄老,您活了快一百年了吧?难道还和这些家伙一样,天真的认为,杀几个盗匪,灭几个邪魂师小队,就能称之为‘维护和平’了?这不过是扬汤止沸,甚至……是自欺欺人!”
“放肆!”
戴玥衡终于勉强压下了喉间的腥甜,厉声喝道,“陈问天,你太狂妄了!大陆局势错综复杂,岂是你一个十几岁的学员能妄加评论的?史莱克学院立足大陆万年,自有其深意和考量!”
“深意?考量?”
陈问天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戴玥衡身上,那眼神中的怜悯几乎毫不掩饰,“戴学长,你作为星罗帝国的贵族阶级,你的父亲是白虎公爵,星罗帝国中贵族中的贵族。你当然可以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甚至是混淆概念,任由这样不知所谓的制度发展下去。”
“毕竟,万年前人人百姓都可以觉醒武魂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如今想要觉醒武魂只能够是在有贵族点头的情况下才能够发生。”
“自下而上反抗的力量根源没有了,贵族所担忧的便只有行事无所顾忌的邪魂师了。”
“现在有史莱克学院监察团能够免费给这些贵族当护卫,当捕快,当然大大称赞,毕竟夸两句又不要钱,邪魂师才真的要命啊~”
陈问天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在戴玥衡的心防上,也敲击在在场每一个出身贵族或对现状习以为常的学员心上。
“你胡说!”
戴玥衡气得浑身发抖,体内的魂力如同失控的野马般奔腾冲撞,喉头的腥甜几乎压制不住,“武魂觉醒……那是……那是为了确保魂师血脉的纯正与资源的合理分配!岂容你如此污蔑!”
“污蔑?”
陈问天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已经懒得和戴玥衡争辩,反倒是看向一旁作为队长的马小桃:“我的好师侄,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邪魂师当中,是所有的邪魂师都对平民动手?”
“还是这其中有那么小小的一部分,是因为长期以来的压迫,剥削,机缘巧合在觉醒武魂,获得力量之后,对贵族进行报复之后,被打上邪魂师的标签?”
“我不相信所有的邪魂师,其武魂都属于邪恶的范畴。”
马小桃被陈问天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被一种习惯性的坚定所取代,但那份坚定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她张了张嘴,想要像往常一样,用学院教导的那套“邪魂师皆该死”的理论来反驳,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些执行任务时见过的画面——那些被剿灭的“邪魂师”巢穴里,有时会发现一些简陋的、属于平民的物品,甚至……有几次,她似乎听到过垂死者充满怨恨的诅咒,诅咒的对象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整个不公的世道。
“我……”
马小桃的声音有些干涩,她避开了陈问天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邪魂师的定义,是通过杀戮、吞噬等邪恶方式提升魂力,危害大陆安定者。一旦踏上这条路,便是与所有人为敌,其动机……并不重要。”
这话说得底气不足,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动机不重要?
如果一个人是被逼到绝路,家破人亡,最终在绝望中获得了扭曲的力量并向压迫者复仇,这……真的能和那些以杀戮为乐、视人命如草芥的纯粹恶魔一概而论吗?
陈问天没有错过她眼中的那一丝动摇,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嘲讽,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
“看,连你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史莱克监察团,或者说史莱克学院,乃至整个斗罗大陆现行的秩序,都在刻意模糊一个关键问题——邪魂师的产生,很大程度上正是这个腐朽制度结出的恶果!”
“你们只负责收割成熟的‘恶果’,却对培育这恶果的土壤视而不见,甚至……本身就是这土壤的受益者和维护者之一!”
他目光扫过全场,无论是义愤填膺的正选队员,还是若有所思的预备队成员,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