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一直是笑着的,被气流翻涌起的发丝像是沉入深海的水藻一般漂浮着,像是每一次他隔着玻璃罐凝视她的样子——安静得像是要沉入永眠。
带着这样发自内心的欣喜,少女将手交叠在胸口,像是迎接节日盛典一般,迎接这终于能够降临的死亡。
“松井绫濑!!”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少女的声音。
没救了。
就算松井再特殊,从这种地方掉下去,也只会摔成肉酱罢了。
他不知道全身萦绕着的这股久违而陌生的无力感到底是什么,那一刻他居然两眼发黑。在他几乎站立不稳的这一刻,他模糊间想起得知江之岛盾子死去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如同被一把锤子狠命击中,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人而存活的意义。
意义?什么意义?为了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
不对不对不对,松井是他的希望啊,他一路看着她成长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就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依靠着本能往楼下冲去。
即使在内心断定了松井死亡的事实,他却仍然心怀着某种侥幸的期许——也许楼边有什么物体能缓冲一下她的速度,也许那些黑白熊给她当了肉垫,也许松井只是骗骗他,其实她早就跳进楼下的某层窗户逃走了……
直到他看到那一滩比碎肉更凄惨、可以称之为肉酱的坠落物时,所有的侥幸全都灰飞烟灭了。
松井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连大脑都被摔烂了,不可能救回来了。
他脑中轰鸣作响,浑浑噩噩地走到尸体——说是尸体都非常勉强——身边,突然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一切都在掌控范围内……为什么却在最后,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轨迹?
他不知道现在他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他只是机械地将地上那些飞溅了一地的肉块拢在了一起。
被鲜血染得发黑的头发静静地泡在血泊里,那本该是像深海一般干净清澈的颜色,已经和石块沙粒混在了一起,显得污浊不堪。
惨白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地悠悠降落,最后被鲜红的血迹浸泡着也爬满了浅浅的红,像是要湮没一切一般,让整个世界都染上猩红之色。
他颤抖着环住了双臂,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意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在震动。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庞大精神冲击让他甚至说不出话,那股压抑到极点的恐惧像是要污染他整个精神世界一般,从脚底开始一直往上迅速攀升,像是致死的藤蔓一般死死地卡住他所有的呼吸管道。
这种感觉……真是,好久没有体会到了啊。
久违的,把他压垮的,极致的——绝望感。
他湖绿色的眼眸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和充斥着整个眼球的红血丝一起交织出了阴郁的颜色,呈现出一股诡异的黑色。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是那种仿佛虚假面具一般的笑容了,而是扭曲到了极点,像是痛苦悲哀到了极点,却又像是兴奋愉快到了极点。
滴答,滴答。
下雨了吗。
滴答,滴答。
水珠一滴一滴掉落在头发上上面,慢慢顺着发丝的弧度,冲刷出一道透亮的水蓝色痕迹。
狛枝终于发现,不是下雨了,而是……
他哭了。
胸口处那种痛苦得仿佛要爆炸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爆炸了出来,他嘴角奇异地向上弯了起来,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可怕到极点的笑容。他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旁观着,冷漠地看着自己一边流着泪,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狛枝笑得喘不过气,即使他这副貌若癫狂的样子会吓到很多人,他却仍然这样不管不顾地笑着。胸口疼到极点的绞痛感在笑声中更加明显,就像是他脸上的泪水一般,不断地提醒着他,他的“希望”已经死去。
在已经空洞的大笑声中,他眼中最后的光芒也一点点消散了,直到完全熄灭。
在这种足以灭顶的绝望感中,他久违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那同样足以让他开心得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幸福感。
——————
狛枝凪斗在他21岁的生日当天,亲眼目睹了喜欢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死掉的现实。
脑壳如同摔在地上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地碎掉地死在他面前的现实。
【全文·完】
☆、后记
天边已经泛出了代表着新生的黎明曙光。
海鸟从闪着金红之色的海面一掠而过,飞跃过已经断裂成两段的桥梁,直冲上一片透白之色的天空。
就好像是扑向那片未知而充满着希望曙光的未来。
在满是残垣断壁的街道上,个子娇小的猫眼少女正面无表情地推着轮椅缓缓前行。清晨微凉的海风吹拂起她细碎的紫发,露出了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黑发黑眸,面色发白却神色宁静,面容精致得无可挑剔,让人遗憾的是,她的腿却以诡异的模样软绵绵的耷拉着,明显是不能再站立了。
突然,黑发的少女打破了平静:“浅沼,真是麻烦你了,还要送我过去……”
猫眼少女表情漠然:“我现在只剩下还债的任务了,毕竟我唯一想保护的人已经……而且,我欠你的太多,现在也该还了。”
谈及这个话题,五十岚也难得沉默了下来。
“浅沼,有想过送我去贾巴沃克岛以后,想干什么吗?”
“没有,我现在除了把你送过去以外,别的事不想考虑。”
五十岚沉吟了一下,努力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要不然……试试周游世界吧?”
背后推着她的少女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在五十岚以为她不想回答之时,浅沼特有的少年声线平直地响了起来:“也好……选一个山清水秀,还没被绝望污染的地方,无人知晓地死去,这样也很好。”
这么说罢,浅沼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按在了胸口的位置,那里放着一个纸包,里面放着的是,她曾经最想保护的人的……骨灰。
两个人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五十岚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清晨的阳光很柔和,柔和得好像能够让所有已经灰败的废墟都展现出柔韧的生机。
就像是这已经毁坏的世界。
剥离得看得见钢筋的墙面,断裂成两半的桥梁断口,散落了一地的石块和蒙上沙尘的玻璃碎片,在这刺破暗沉天幕的晨光之下,竟然除去了萧瑟之意,多了些许挣扎着的苍茫微凉。
仿佛这已经千疮百孔匍匐着的钢铁巨兽还能再重新站立起来一般。
五十岚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人生一直都是这么艰难的吗,还是只是现在感到艰难?”
浅沼一怔。
她听出了这是电影《杀手莱昂》中的台词,是玛蒂达询问莱昂的。
恰逢此时,又一阵海风席卷而来,让她条件反射地向海岸的那边望去。
青天翻卷起青白之色的云海,水面粼粼地泛起微波,不远处深灰色的墙壁上,积雪也被描摹上了淡淡的金色。
落雪,要融化了。
她梦呓一般,轻轻地吐出电影中莱昂的回答——
“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