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松井接受了无数纷至沓来的心理测试。
她总觉得自己被高冷医生当作了小白鼠,他每天没事就抓着她询问,有些时候是让她描述一张画的内容,有的时候是让她对一种颜色做出阐述,有的时候是询问她对于一些事的态度,更多的时候还是跟她闲聊唠嗑。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套完了,可以说高冷医生跟她唠嗑了这么长时间甚至都知道她几岁尿床几岁开始看黄漫了,她说了自己其实一直觉得很孤独,她说了自己其实有的时候很烦早起一个小时来在脸上涂抹化妆来迎合学校里那些女孩子的期待,她说了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找不到可以交心的朋友,她说了自己的父母永远都只知道加班甚至不知道她上几年级了,她说了有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着蓝天的时候会突然很想敲爆别人的头。
除了系统,她大概把自己所有能说的都说了。她觉得自己如果把系统的存在说出来了,高冷医生应该会直接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不会这么耐心地坐在她旁边听她絮絮叨叨这些无聊的事了。
作为一个话痨,能有听众真是太好了。
她不在乎高冷医生问她这些是想干嘛,想做研究也罢,想采集样本也罢,是真的想帮她好起来也罢——她统统都不在乎,她只是想把这些事说出来而已。没有人会在意她讲什么,女孩子们的聚会都是各自聊各自的事,都拼了命想把自己的事讲出来填充到其他人的脑子里。现在终于有人能认认真真听她讲话了,不会插嘴也不会突然转移话题说起别的事,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说个不停了。
有的时候她讲着讲着,也会突然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她坐在病床上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旁边坐着一只白毛,湖绿色的眼眸满含笑意。
这个画面有的时候会和现在的情形重叠起来,她会有一刹那的恍惚。但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她的内心只有恍若隔世的感慨,还有如同深海般的死寂。
她谈话的兴致也不是一直那么高的,更多的时候,她是懒得开口,连讲话都嫌累,只想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对面女生公寓的女孩子洗衣服。这个时候高冷医生就会坐在她身边写着病历卡,或者整理着其他病人的病例史,偶尔头也不擡地扔出几句话:“喝不喝水?”“要不要吃东西?”“你家属在外面,要不要我喊他进来?”
她甚至连回答都觉得麻烦,但看在这个忠实听众的份上,她还是会动动口:“不。”“不。”“不。”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浅沼雨了,难怪他一直坐在后面一动不动,话都很少说,原来是真的很累啊。
以前她似乎还想逼着他跟她一起出去活动,换了现在的她,有人如果敢干这样的事,她一定会逼着自己提起力气先弄死他,然后坐在他的尸体旁边发呆。
浅沼真是个好人啊。
或者说浅沼连打死她都觉得累,所以才懒得管她,放任自流吗。
她无意间也询问过高冷医生为什么她明明是狂躁症却会出现这种“生无可恋”的情绪,医生纠正道:“你不是狂躁症,那天我说你是‘可能有狂躁症的倾向’,根据这几天的交谈,你应该是双相障碍,也就是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精神类疾病是很复杂的,诊断非常困难,所以我在给你做长期诊断治疗。在对待心理障碍和心理疾病上,如果不是单对单专业咨询很容易出现偏差和错误,所以一定要专业人员进行长期跟踪检查。”
懵懂点头的松井觉得自己似乎被这样高大上的世界征服了,连带着高冷医生的形象都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心理学真是太深奥了。
今天也是一个话痨的日子。她一直琢磨自己在高冷医生面前怎么就能这么轻易把自己的黑历史抖出去,明明对方都不怎么说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然后呢”。
果然高冷医生是个相当厉害的家伙。不仅治跌打损伤是专家,连心理学也很有一手啊。
她觉得自己有点憧憬这个神秘莫测的学科了。
面对松井的跃跃欲试,高冷医生直接泼了盆冷水:“以你的现状,你还是不要过多接触这个领域比较好。心理医生是非常容易出心理问题的,而且因为系统学习过这个体系,所以怎么测试都完全清楚这一步和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什么样的回答会引来什么样的诊断结果,所以非常容易出现骗诊、影像诊断结果的事。你不清楚内幕,我还能引导引导你,如果你门儿清了,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治疗了。而且目前心理学发展得并不是十分完善,有些内容完全属于‘玄学’范围,如果反而诱导你走进死胡同,那就不好了。”
松井焉了。
高冷医生拿笔指了指门:“你家属又来了。来了这么多次,你一次也不见,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给你付的医药费?”
这句话实在是很掐命脉。
松井今天处于狂躁状态,心情还算高昂,所以认真考虑了一下高冷医生的建议——换做她情绪低落的时候早就装没听见了。她觉得自己差不多也是时候跟狛枝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跟他划清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