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的指甲掐进掌心。
二十年前的大火突然在眼底翻涌:奶娘背着他跑过火场时,后颈的血滴在他手背上,烫得像这火油。
他摸向腰间的更夫铜钲,指腹擦过\"神判\"二字,突然用力一敲。
\"当——\"
铜钲声炸响在密闭的驿馆里,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三个黑衣人同时捂耳踉跄,为首者的火油罐\"当啷\"砸在地上,油液溅湿了裤脚。
方仁杰借势翻下房梁,短刃挑断预先系在房柱上的牛筋绳——三根浸了松油的麻绳如蛇般窜出,精准缠住三人脚踝。
\"喀拉!\"
最左侧的黑衣人被拽得撞翻条案,瓷片扎进手背,痛得闷哼。
方仁杰踩住他后心,短刃抵住喉结:\"谁派你们来的?\"
\"九...九爷...\"黑衣人疼得直抽气,突然瞥见方仁杰腰间的铜钲,瞳孔骤缩,\"神判门的杂种!\"
方仁杰的短刃往里压了半分,血珠顺着刃身往下淌:\"九爷是谁?
周显年?\"
\"是...是兵部暗卫!\"右侧黑衣人突然喊出声,被同伴瞪了一眼,却梗着脖子继续,\"我们归兵部'净世堂'管,专门清...清理前朝余孽、江湖旧案的尾巴!\"他喉咙发颤,\"周大人说神判门的破日记要是现世,能掀翻半座洛宁城!\"
方仁杰松开脚,从怀里摸出柳姑娘给的迷药粉撒在三人鼻下。
等他们瘫软如泥,他才转向陈老师带来的帮手:\"把人捆紧了,送城南柴房。\"帮手应了声,拖着三人往外走时,为首者的火油罐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罐底刻的\"兵部造\"三字。
\"地窖在哪儿?\"方仁杰踢开炭堆,青砖缝里漏出半截锈铁环。
他拽住铁环一拉,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陈老师举着火把凑过来,火光里,半人高的石匣静静立在窖底,匣盖上落满蛛网,却没沾半粒灰尘——显然有人定期清理。
\"是我师父的锁。\"陈老师突然开口,声音发颤。
他指尖抚过匣盖的云纹,\"神判门的机关锁,只认本门弟子的血。\"他咬破食指,血珠滴在锁眼处,石匣\"咔\"地弹开。
方仁杰的呼吸陡然急促。
匣中叠着半旧的靛青道袍,道袍下压着一本牛皮纸日记,封皮上\"神判·陆沉\"四个小字被磨得发亮。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眼睛发酸:
\"大乾二十三年秋,门主携《九边军饷贪墨录》入都。
行至京郊三里桥,遇蒙面人截杀。
余藏于草窠,见门主身中七刀,仍将血书塞进桥洞砖缝...\"
方仁杰的指尖在\"血书\"二字上顿住,喉结滚动:\"当年奶娘说门主是暴病而亡...\"
\"往下看。\"陈老师的火把在发抖,火光映得日记边缘泛红。
最后一页歪斜着写着:\"九音断魂指可破幻术,唯九判诀可明人心。\"字迹突然潦草起来,\"他们要烧山!
余藏日记于废驿地窖,若有后人见此...莫信朝堂,莫信六扇门,除非...\"
\"轰!\"
屋顶突然塌陷,碎瓦劈头盖脸砸下。
方仁杰拽着陈老师滚到墙角,抬头时,月光里立着道玄色身影。
那人腰间悬着玉牌,足尖点着断裂的房梁,竟未沾半片碎瓦。
\"方更夫。\"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你现在知道了太多。\"
方仁杰短刃出鞘,挡在陈老师身前:\"沈管家?\"他认出对方腰间的墨竹纹玉佩——这是洛宁首富张府的管家,上月还替张老爷来更夫房送过冬衣。
沈管家抬手摘下斗笠,露出半张被刀疤扯歪的脸:\"想活命,今夜就带这老东西去北境。\"他抛出块黑铁令牌,方仁杰接住时,掌心一沉。
翻转令牌,背面\"御前密使\"四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老师突然抓住方仁杰手腕,声音发紧:\"这令牌...是先皇亲赐的'破局令',持令者可调动三卫暗桩...\"
沈管家的身影已没入夜色,只余一句话飘进废驿:\"三日后,北境驿站有人接你。\"
方仁杰盯着掌心的令牌,后颈的凉意又涌了上来。
他想起地窖里未写完的日记,想起周显年手谕上的朱批,更想起沈管家刀疤下那双眼——像极了二十年前火场里,那个抱着他冲出重围的奶娘,最后看他时的眼神。
(月光漏进地窖,照见石匣角落半片焦黑的布角,布上金线绣着的\"九局\"二字,正随着夜风轻轻颤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