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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槐荫租契(2 / 2)

我僵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寒!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彻底超出了理解的范畴!那本册子是什么?那支笔是什么?老板娘在写什么?替身?租金?契约?!

幽绿的灯光下,老板娘佝偻的身影如同在跳一场绝望的、无声的祭祀之舞。每一次笔尖落下,她的身体就痛苦地痉挛一次,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浓黑泛绿的墨汁在脆弱的纸页上流淌、勾勒,渐渐显露出一个……名字的轮廓?

我的名字?!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不!不能让她写完!

“住手——!!!”

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头被逼疯的野兽,猛地朝着条案的方向扑了过去!目标,就是那本摊开的、正在书写我姓名的诡异册子!

我要毁了它!

我的动作快如离弦之箭,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然而,就在我即将扑到条案前,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册子边缘时——

“嗡!”

那盏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古旧油灯,灯焰猛地暴涨!绿色的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骤然窜起一尺多高!冰冷刺骨的绿光瞬间充斥了整个堂屋,将一切都染上了诡异的幽绿!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无形力量,如同无形的巨墙,轰然出现在我面前!

“砰!”

我像一只撞上铜墙铁壁的飞蛾,以更快的速度被狠狠地弹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剧痛伴随着喉咙里涌上的浓烈腥甜,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噗……”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了出来,溅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迅速变成暗红的污渍。

而条案前,老板娘那痛苦的书写并未停止!笔尖在绿焰暴涨的光芒下,更加疯狂地舞动!那浓黑泛绿的墨迹,已经清晰地勾勒出我名字的最后一笔!

最后一捺,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冷气息,重重落下!

“嗤啦——!”

就在那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条案上那本摊开的诡异册子,那写着我名字的纸页,连同周围几页,猛地无火自燃!幽绿色的火焰瞬间腾起!那火焰冰冷刺骨,没有一丝热度,却散发着比之前浓郁百倍的腐臭和纸灰气息!火焰舔舐着发黄的纸页,发出细微的、如同无数怨魂在低语的“噼啪”声。

老板娘抓着笔杆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松开!那支饱蘸诡异墨汁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条案上,笔毫上浓黑的墨汁迅速干涸凝固,如同腐朽的血块。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叹息、又似解脱般的悠长呜咽:“呃……嗬……”

随即,她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口袋,无声无息,只有身体还在微微地、痛苦地抽搐着。那盏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油灯,火苗也骤然缩小,恢复了之前豆粒般大小,光芒黯淡下去,只勉强照亮条案上那一小片燃烧着幽绿冷焰的纸灰。

契约……完成了?

这个念头带着死亡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口鼻间全是血腥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纸灰味。身体像散了架,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朦胧。

就在这时——

“吱呀……”

客栈那扇被我撞了许久都纹丝不动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缓缓推开了。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新鲜泥土和雨水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堂屋里浓重的恶臭和死亡气息。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凉意。

门外,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漆黑雨幕。

雨,不知何时,停了。

惨淡的月光,如同薄纱,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乌云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勉强照亮了门外泥泞不堪的院落。那株虬枝盘结、在黑暗中如同巨大鬼爪的老槐树,静静地矗立在客栈后墙边。湿漉漉的枝叶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水光,低垂着。那根最粗壮的横枝上……

空空荡荡。

没有湿透的长衫,没有泥泞的布鞋,没有吊着的……“我”。

仿佛那恐怖的一幕,只是雨夜惊魂的幻觉。

门开着。通往外面世界的门,敞开着。

生的希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在我濒临熄灭的意识里微弱地摇曳了一下。逃!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一丝气力。我咬紧牙关,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肺部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血腥味。我不敢回头看一眼条案前那燃烧的幽绿纸灰和瘫倒的老板娘,更不敢看角落里那面倒扣的铜镜。我的目光死死盯着洞开的大门,盯着门外那片被惨淡月光笼罩的、泥泞却象征着自由的世界。

一步,一步,踉跄着,拖着残破的身体,我终于挪到了门口。

冰冷的夜风带着雨后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我扶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吸入这救命的空气。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一脚踏出了这间吞噬了不知多少性命的恐怖客栈!

脚下的泥地湿冷松软,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我踉跄着向前奔了几步,远离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大门,才敢稍稍停下,扶着旁边一棵被雨水冲刷得光秃秃的小树,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带着血丝的唾沫。

月光稍微亮了一些,勉强能看清周围。客栈孤零零地矗立在荒村边缘,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包。远处,是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的荒山轮廓。唯一的路,泥泞不堪,消失在黑暗的山影里。

我该往哪里走?来时路早已淹没在黑暗和雨水中,记忆一片模糊。巨大的疲惫和伤痛袭来,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我茫然四顾,试图寻找方向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了自己扶着树干的手腕。

右手手腕。

之前被老板娘用那种混合了忌惮和鄙夷的目光盯住的地方。

手腕上,空无一物。

不,并非完全空荡。借着惨淡的月光,我清晰地看到,在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皮肤上……多了一圈极其细微的痕迹。

不是伤痕,不是淤青。那痕迹极淡,呈深褐色,如同用最细的墨线画上去的一个……圈?一个极其简陋、却带着某种古老邪异气息的……环形符号?它紧紧贴附在皮肤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在那深褐色圆环的中央,皮肤上,清晰地印着三个细小的、同样深褐色的墨点。

三个点,如同三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老板娘的目光更冷,比那镜中怪物的鬼火更阴森,瞬间从手腕那圈印记处蔓延开来,顺着血液,直冲心脏!

我猛地缩回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印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带着一种不祥的、契约般的烙印感!

“该交租了……”

老板娘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再次在死寂的夜空中幽幽响起。

不!不是响起!是……烙印!它烙印在我的血肉里!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呃啊——!”

一声极度压抑、饱含恐惧和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我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裤管。

我颤抖着,用那只没有印记的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仿佛想将那不祥的印记抠掉、撕掉!可那深褐色的圆环和三个墨点,如同生长在血肉里,纹丝不动,反而在月光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嗬……嗬……”粗重的喘息带着血腥味,在寂静的荒野里格外刺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手腕的印记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逃出生天的微末希望。

逃?能逃到哪里去?

这印记……就是契约。是槐荫客栈的租契!是那棵老槐树索要的“租金”凭证!它已经烙在了我的身上!如同跗骨之蛆,如同催命符箓!老板娘不是放过了我,她只是……暂时无法收取我这“劣质品”的租金?还是说……她等待的“时辰”,还未真正到来?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让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地里,浑身筛糠般颤抖。客栈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而身后,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一声满足而冰冷的叹息。

风掠过树梢,几片湿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槐树叶,打着旋儿,轻轻地、无声地,落在了我颤抖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