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帐外传来,清清淡淡,像春风吹过竹简。
嬴政猛地转头,看见帐帘被掀开道缝,月光顺着那缝漏进来,照出个青衫男子——他腰间挂着个说书人常用的醒木,发间别着枚玉簪,倒比那些道士多了分烟火气。
"你是......"
"在下陆九渊,说书人。"陆九渊信步走来,袖角带起的风竟将满帐药腥吹散了几分,"听说陛下在等真仙?"
章邯撞开帐帘冲进来时,正看见陆九渊屈指弹向嬴政掌心。
一粒朱红药丸没入帝王皮肤,原本灰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暖。
他剑还没收回鞘,就听见嬴政震惊的低语:"毒......解了?"
"徐福的丹药掺了鹤顶红和曼陀罗,慢性发作五年,如今已蚀了心肺。"陆九渊坐在案边,随手翻着那本《仙踪志》,"不过陛下运气好,在下这颗'回春丹',专克这种故弄玄虚的毒药。"
嬴政撑着坐起,喉间已没了血腥气:"真仙......你是真仙?"
"真仙不敢当。"陆九渊摸出块醒木拍在案上,"但在下能看出,陛下的阳寿......只剩半月了。"
帐内瞬间死寂。
章邯的剑"当啷"落地,嬴政的手指深深掐进锦被,指节泛白:"你说什么?"
"陛下修长城、筑阿房、焚诗书、坑方士,每道诏书下去,天下便有万家垂泪。"陆九渊抬手,掌心浮起盏青焰小灯,灯芯上写着"人皇"二字,"这盏本命灯,照的是天下民心。
当年商汤伐桀时,桀王的本命灯灭成飞灰;武王伐纣时,纣王一息尚存,灯已先碎。"他将灯移近嬴政,"陛下看。"
嬴政盯着那盏灯。
青焰里浮起无数画面:孟姜女在长城下哭倒城墙,咸阳城的书生被押往骊山,黔首们啃着树皮跪在道旁......灯芯上的"人皇"二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像块被敲过的玉。
"民心即天命。"陆九渊收回本命灯,"当年陛下扫六合、车同轨、书同文,这盏灯亮得比日月还盛;可后来......"他望着嬴政骤然收缩的瞳孔,"陛下若想续寿,除非让这盏灯重新亮起来。"
嬴政靠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璧。
那是他十三岁继位时,母亲亲手系上的。
他忽然想起昨日路过博浪沙,有个老妇跪在道边,怀里抱着饿死的孙儿,哭着喊:"始皇帝,你修的驰道能跑战车,可跑不过饿殍啊!"
"商纣王失国时......"陆九渊的声音突然轻了,"也是这般,守着满屋子珍宝,却听不见鹿台外的哭嚎。"
帐外的沙暴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透过窗纸,在嬴政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望着陆九渊腰间的醒木,突然开口:"你说的这些,能写进话本里吗?"
"自然。"陆九渊笑着起身,"等陛下想明白了,在下再来说段'始皇帝改弦易辙'的故事。"
他掀帘欲走,却被章邯拦住。
将军抱拳,额头抵着拳面:"先生救了陛下,章邯无以为报......"
"不必。"陆九渊拍拍他肩膀,"在下要的,是让天下人都听见真话。"
帐内烛火忽明。
嬴政望着陆九渊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伸手摸向案头那本《仙踪志》。
绢册上的血痕还未干,却在他指尖下,慢慢渗进了"桑海真仙"四个字里。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章邯捡起地上的剑,突然发现剑刃上沾着片金粉——是湘君留下的?
他正要细查,却听见嬴政低哑的声音:"明日......传旨,停修阿房宫。"
更鼓声中,沙丘宫的铜铃又响了。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裂痕,倒像春风吹过渭水,泛起细碎的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