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天膳阁的地窖里,那座藏着九转藏炉阵的暗门正缓缓打开,陈阿四的朱砂印还留在门楣上,红得像血。
天膳阁的更漏敲过五下时,苏小棠在案前直起酸麻的脖颈。
窗纸已泛出鱼肚白,青铜牌贴在掌心的灼痛从昨夜延续至今,像根烧红的铁钎扎进血肉。
她望着案头那半块冷透的枣糕——是陈阿四昨日塞给孙伯的,如今还沾着星点糖霜,突然想起陈叔总说"甜的留着哄人,苦的自己咽"。
"掌事,刘统领在外叩门。"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来,"钦差的仪仗过了朱雀桥,半柱香就能到。"
苏小棠起身时,裙角扫落茶盏。
青瓷碎片在青砖上蹦跳,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沈婉柔摔碎的参汤碗。
她弯腰拾碎片,指腹被锋利的瓷片划开血口,却觉不出疼——骨髓里的灼痛早盖过了这点伤。
"把藏炉阵的构件都运走了?"她问,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铜器。
"寅时末过了漕运码头。"陆明渊从后堂转出来,月白锦袍上还沾着地窖的土,"陈叔...留了封信。"他递来半张染血的纸,字迹歪斜如蚯蚓:"小棠丫头,灶火认心不认命,你记着。"
苏小棠攥紧信纸,血珠从指缝渗出来,在"命"字上洇开朵小红花。
她想起地道里陈阿四推她出去时的力道,想起他骂"傻丫头跑什么"时泛红的眼眶——原来他早把命押在了这局里。
"我改主意了。"她突然说,抬眼时眼底有星火炸开,"反噬符我不用了。"
陆明渊的眉峰一挑:"你要——"
"我要他们亲眼看见火种失控。"苏小棠摸出袖中青铜牌,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暗金,"但如果真要毁,我亲手来。"她将铜牌按在胸口,能听见心跳撞着铜纹的闷响,"老厨头说灶火认心,那我就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
院外突然响起铜锣开道声。
阿福扒着窗沿喊:"钦差的八抬大轿到了!"
苏小棠理了理鬓角,将青铜牌塞进衣领。
她走向前院时,陆明渊跟在身后半步,袖中青铜印泛着幽蓝,像团随时会烧起来的鬼火。
前院跪了满地御林军,为首的白胡子钦差捧着圣旨,金丝绣的"钦"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苏小棠站在丹墀下,望着对方腰间的锁麟印——和昨夜密信上的一模一样。
"苏掌事。"钦差拖长了音调,"圣上口谕,天膳阁火种事关国运,着令即刻移交司天监。"
"火种不是物件。"苏小棠往前走了一步,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青苔,"它是十二代守灶人的命,是陈掌事昨夜用血护的根,是...是我切了三年葱、刷了五年锅才摸透的魂。"
钦差的嘴角抽了抽:"放肆!"他挥手示意身后侍卫,"给我——"
"看!"老帮厨突然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炉台。
原本稳定的橘色火焰正疯狂翻涌,先是窜起三尺高的赤焰,接着诡异地凝成青紫色,舔在青铜炉壁上发出刺啦声响。
离得最近的侍卫想退,却被炉焰卷住衣角——布料瞬间焦黑,皮肤冒出滋滋响的水泡。
"这是...这是火种失控!"孙伯颤抖着指向炉台,声音破了调。
苏小棠望着狂躁的火焰,喉头发紧。
她知道这不是反噬符的效果——是她昨夜用本味感知强行刺激了火种。
体力在飞速流逝,眼前泛起黑雾,可她咬着舌尖硬撑着:"你们看!
它在喊疼!"她拔高声音,"它被锁在炉里三百年,被当成算卦的工具、争权的筹码!
现在它疼了,闹了,你们就要毁了它?"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几个天膳阁弟子红着眼眶往前挤,阿福哽咽着喊:"掌事说得对!"老帮厨抹着眼泪扯自己围裙:"我给它擦了十年炉灰,它从来没这么怕过!"
钦差的脸涨成猪肝色:"拿下苏小棠!"
御林军拔刀的瞬间,陆明渊突然踏前一步。
他掌心的青铜印爆发出幽蓝光芒,指尖在虚空划出金红符文——五行封印阵!
"火种已失理智。"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唯有焚尽一切,方可平息。"他转头看向苏小棠,眼底翻涌着暗潮,"你说呢?"
苏小棠望着炉台。
火焰里隐约映出老厨头的脸,映出陈阿四骂她时的笑,映出十二岁的自己跪在祠堂,望着参汤在背上洇开的痕迹。
她伸手触碰炉壁,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直钻心脏——这是火种的温度,是守灶人的温度,是她活过的温度。
"那就烧吧。"她轻声说。
炉焰轰然腾起。
赤、青、金、黑、白五色火焰交织着冲上云霄,将天膳阁的飞檐映得透亮。
苏小棠在热浪中眯起眼,看见陆明渊的身影在火里模糊,看见钦差的官帽被气浪掀飞,看见弟子们哭着退到院外——但她听见了,在火焰的轰鸣声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在笑:"小棠啊,灶火是活的,它认心,不认命。"
...
火焰熄灭时,天已大亮。
京城的早市上,卖豆浆的老妇捅了捅隔壁卖炊饼的:"听说天膳阁烧了?"
"可不是!"卖炊饼的压低声音,"我家那口子在御林军当差,说看见苏掌事亲手点的火,那火焰啊...跟龙似的卷上天!"
"那火种呢?"
老妇往巷口望了望,见没人注意,才凑近:"说是烧没了。
可我家那口子又说...烧完炉底剩块青铜牌,刻着个'苏'字,红得跟血似的。"
晨雾里,天膳阁的废墟上升起一缕细烟。
有个穿月白锦袍的身影弯腰拾起块焦黑的木片,指尖轻轻拂过上面残留的"天膳"二字。
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抬头望向宫城方向,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新的风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