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御膳房,灶膛里的火苗被苏小棠用竹箸挑得噼啪作响。
她站在青石板案前,指腹反复摩挲着赤焰菌湿润的菌伞,余光瞥见陈阿四正从廊下晃进来,腰间的金链子撞出细碎的响。
\"苏掌事这是要变戏法?\"陈阿四扯了扯油渍斑驳的围腰,三角眼扫过案上堆成小山的赤焰菌,\"昨儿还说怕手生,今儿倒要加火烤工序?\"
苏小棠将最后半筐菌子推到他面前,指尖在案沿轻轻一叩:\"陈掌事当年在江南楼,可是能把菌子切得比蝉翼还薄的。
我想着,这火烤的火候,还得您来掌。\"她边说边屈指一弹,掌心腾起豆大的幽蓝火焰,\"就用这灶神真火——您看如何?\"
陈阿四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去接菌子时,腕间那道旧疤突然泛起暗红,像被热水泡开的血渍。
苏小棠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将火焰按在菌伞底部:\"您瞧,这火得贴着菌肉走,不然要焦。\"
幽蓝火苗刚触到陈阿四的指节,他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苏小棠眼尖地看见他瞳孔深处翻涌着墨色旋涡,后颈的暗红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耳后蔓延。\"陈掌事?\"她加重了火焰的温度,\"可是烫手?\"
\"不...不是烫。\"陈阿四的声音突然变得瓮声瓮气,像是喉咙里塞了团棉花,\"有东西...在啃我脑子。\"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菌伞,汁液混着黑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它说...说要护着神格,等宿主归位...\"
苏小棠心头一凛。
她早猜陈阿四被某种意识寄生,却不想这东西竟能借他之口说破秘密。
她猛一咬牙,将整团火焰压在陈阿四掌心:\"既是邪祟,便烧个干净!\"
幽蓝火焰瞬间暴涨三寸,陈阿四的惨叫声刺破了夜雾。
他踉跄着撞翻了酱菜坛,陶片飞溅中,苏小棠看见那团暗红印记正被火焰一点点灼成灰烬。
终于,陈阿四的瞳孔恢复了清明,他瘫坐在地,浑身筛糠般发抖:\"我...我刚才看到个影子,穿着玄色短打,后背有灶纹...它在我心里说话,说等宿主归位...\"
\"宿主?\"苏小棠蹲下身,用帕子擦去他掌心的黑血,\"什么宿主?\"
陈阿四摇头,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我记不清了...就记得它说'神格要醒了'。\"他突然抓住苏小棠的手腕,\"苏掌事,您的火...刚才烧得我骨头缝都疼,可那影子...它怕您的火!\"
苏小棠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自己掌心仍在跳动的幽蓝火焰,想起昨夜古籍里\"神格融合进度30%\"的批注,喉间泛起苦涩——原来这火从来不是她的,而是那所谓\"神格\"的。
春和宴当日,御膳房的铜锅刚掀开,殿内便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苏小棠捧着青玉盘跪在丹墀下,看皇帝举着银箸的手顿了顿,眼尾突然泛起红。
\"好个雪底归心。\"皇帝的声音发颤,银箸尖沾着的菌肉还滴着金亮的汤汁,\"朕有二十年...没尝过这股子味道了。\"他突然抬眼看向苏小棠,\"你...你可曾见过穿玄色短打的老厨役?
后背有灶纹的?\"
苏小棠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这正是她梦中那个冷漠\"自己\"常说的\"故人之味\",而皇帝描述的玄衣厨役,和她昨夜在火焰中看见的身影分毫不差。
她垂眸掩住眼底突然窜起的炽白火光,声音却稳得像是浸透了寒潭:\"回陛下,小的从未见过。\"
宴席散时已近黄昏。
苏小棠独自走到御膳房后院,望着晾衣绳上飘着的蓝布围裙,从袖中摸出块碎冰——这是她控制真火的老法子。
可当她将冰握在掌心时,那团幽蓝火焰竟\"嗤\"地一声穿透了冰块,在半空凝成个巴掌大的火团。
\"这...这不可能。\"苏小棠屏住呼吸。
从前真火最多在掌心跳跃,如今竟能脱离手掌漂浮,且颜色比往日更深,像是浸了层化不开的墨。
她试着抬手指向院角的老槐树,火团\"唰\"地窜过去,在树皮上烙出个焦黑的灶纹。
\"原来你在进化。\"苏小棠望着自己手背淡去的旧疤,突然笑了,\"不是我在控制你,是你在适应我。\"她伸出手,火团乖乖落回掌心,却比往日更烫,烫得她腕骨生疼,\"或者说...适应这具身体?\"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擦过她发烫的脸颊。
苏小棠对着院墙上的月光抬起脸,就着水面的倒影,她看见自己瞳孔深处闪过一抹金红——那抹颜色太熟悉了,像极了古籍里\"灶神\"二字的朱印。
\"你是谁?\"她对着倒影轻声问。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金红光芒随着波纹扩散,竟在她眼底凝成个模糊的人影。
苏小棠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老槐树上。
那抹金红却愈发清晰,她甚至能看清那人嘴角的冷笑,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弧度。
\"咚——\"
更鼓敲过亥时三刻。
苏小棠捂着发烫的手掌跌坐在地,望着天边渐起的星子,突然想起陈阿四说的\"宿主归位\"。
她摸向颈间藏着的半块玉牌——那是她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此刻正烫得惊人,像要融进血肉里。
后半夜的风裹着细雪吹进来,苏小棠蜷在槐树下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团火在丹田处烧起来,越烧越旺,烧得她额角沁出冷汗。
她下意识去抓那团火,却在指尖触到它的刹那,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该醒了,我的容器。\"
...
清晨,苏小棠是被一阵灼热感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发现掌心的火焰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金红色,正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
窗外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乱飞,而她望着自己泛着金光的手背,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在她眼底冷笑的人影——
这次,它离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