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柔的睫毛猛地一颤,腕间金印的灼痛似乎被压下三分。
她仰起脸,泪湿的眼尾还凝着金芒残屑,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姐姐……我看见灶台了,红泥砌的,上面摆着九盏青铜灯……”
“那是幻觉。”苏小棠攥紧她发凉的手,断契匙残片硌得掌心生疼,“你小时候怕黑,总说厨房的灶火比灯笼亮。现在那火还在,在你心里,不在什么归位仪式里。”
金印突然爆出刺目金光,沈婉柔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苏小棠手背的骨缝里。
她的瞳孔开始扩散,声音里混进粗粝的回响:“火要灭了……要新的容器……”
“婉柔!”苏小棠猛地拍她的脸颊,指腹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你上个月说要学做樱桃酥,说要等母亲忌日带去上供——你还没揉过第一块油皮,还没试过火候!”
沈婉柔的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金印的光焰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烛芯。
她颤抖的手突然抓住苏小棠的手腕,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樱桃酥……要放三颗蜜渍樱桃……对吗?”
“对,三颗。”苏小棠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等你好了,我们在天膳阁最靠窗的位置做,让阳光晒着面团,甜得连灶王爷都要趴窗偷看。”
陆明渊的脚步声突然逼近。
他不知何时已绕到石台前,指尖正抵着那尊青铜面具的眉心——面具上的云雷纹泛着幽光,与沈婉柔腕间的锁形印记如出一辙。
“心狱。”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钢,“初代御膳师用毕生厨艺凝练的意识空间,能困住执念,也能斩断因果。”
“你怎么知道?”陈阿四突然从门口转过身,铜锅在掌心转了半圈,“我在御膳房三十年,听老辈说过心狱是活人的坟——”
“因为这面具里刻着我陆家的秘文。”陆明渊扯下腰间玉佩,用玉角刮开面具耳侧的铜锈,露出一行细如蚊足的篆字,“‘以味为牢,以心为锁’,这是我曾祖父镇压邪祟时用过的句式。小棠,它需要活人的意识作为钥匙。”
苏小棠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望着面具上半张的饕餮纹,突然想起老厨头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因果锁最怕清醒的执念”时,眼底闪过的那丝灼痛。
原来不是叮嘱,是预言。
“我进。”她将沈婉柔轻轻放在地上,解下外袍垫在她头下,“婉柔的意识现在像被线牵着的风筝,我得进去把线剪断。”
“不行!”陆明渊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还带着方才触碰面具时的凉意,“心狱没有门,只有饵。你得戴上它——”他指向青铜面具,“用你的本味感知做引,它才会开。”
陈阿四的铜锅“当啷”砸在地上。
他两步跨过来,粗粝的手掌按在苏小棠肩头:“你疯了?那玩意儿能把人榨成干尸!十年前有个御厨偷戴先皇的膳具,最后……”
“最后怎样?”苏小棠抬头看他,眼底燃着他从未见过的光,“最后他的徒弟成了御膳房掌事,而他的菜谱被抄进了《天厨密录》。陈掌事,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从能尝出食材眼泪那天起,就该用来做点什么。”
陆明渊突然松开手。
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羊脂玉牌,塞进苏小棠掌心:“这是陆家的护心玉,能保你意识不散。记住,心狱里的一切都是幻觉,包括你最害怕的,最愧疚的……”
“我最怕的,是婉柔变成第二个我娘。”苏小棠将玉牌贴在胸口,转身走向石台前的面具。
青铜的冷意透过指尖窜进血脉,她却觉得从未如此清醒——那些被灶神金芒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糖人,老厨头教她颠勺时沾在她发间的面粉,陆明渊第一次在厨房外等她时,袖中飘出的沉水香。
“等等!”沈婉柔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撑着石墙坐起来,腕间金印的光焰已弱成萤火,“姐姐……我刚才听见了,在那些金光里……它说心狱的钥匙不是感知,是……是后悔。”
苏小棠的手悬在面具上方。
她转头看向沈婉柔,对方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像七岁那年偷吃酒酿圆子被抓住时一样:“你最后悔的事,就是没问过母亲那幅画的来历,对吗?”
偏殿的烛火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陆明渊的青铜镜裂成两半的脆响格外清晰。
紧接着,地宫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钟鸣,像是有人用锈迹斑斑的槌子,重重砸在千年古钟的心脏上。
那声音裹着尘土与烟火气,震得石缝里的金粉簌簌飘落,也震得苏小棠耳鼓发疼——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却莫名觉得熟悉,像极了小时候躲在灶台后,听老厨头敲铜锅唤她吃饭的调子。
“是归位仪式。”陆明渊摸出火折子点燃蜡烛,火光里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它等不及了。”
苏小棠低头看向掌心的青铜面具。
面具上的饕餮纹不知何时泛出暗红,像被血浸过。
她深吸一口气,将面具扣上脸。
青铜的凉意瞬间包裹住整张脸,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远处越来越密的钟声,在耳畔炸成一片轰鸣。
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指尖、发梢、心口涌出来,像被抽丝剥茧般扯向某个炽热的所在——那里有焦香的烟火气,有沸腾的肉汤声,还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说:“小棠,来看看真正的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