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掌心里的玉匙比锅沿更沉。
它压着她的脉搏,一下下叩击着这些年的每道疤:被冰窖寒气冻裂的指尖,被陈阿四砸锅时飞溅的铁屑烫出的小坑,还有每次用本味感知后眼前炸开的黑雾里,那些“怪物”“活不长”的骂声。
原来最疼的从来不是身体,是她总在等,等灶神的馈赠,等命运的垂怜。
“苏掌事?”陈阿四的嗓门又拔高了些,脚步声擦着门框过去,“陆三公子说祭天坛的事,您——”
“去回陆公子,我马上来。”苏小棠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稳。
她撑起膝盖,青石板在腿弯压出红痕,却像在提醒她:站着,永远站着。
推开门的瞬间,穿竹青暗纹锦袍的男人正倚着廊柱看天。
他手中转着枚青玉扳指,见她出来,眼尾微挑:“库房的烛火灭得蹊跷。”
苏小棠没接话。
她望着他腰间那枚与自己玉匙纹路相似的佩玉——那是昨夜他翻出古籍残页时,指尖扫过“灶神附契”四字的模样。
原来他早知道,早就在等她自己醒。
“你想好了?”陆明渊忽然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灶神印记。
那抹金光今早还像条活蛇,此刻却淡得只剩道影子,“断契不是砸口锅,是把骨头里的血抽干净。”
苏小棠摸出玉匙。
它在两人之间泛着幽光,像块淬了霜的月光。
“我娘说,真正的味道在心跳里。”她盯着陆明渊眼底翻涌的暗潮,“这些年我尝过八百种山珍海味,却连自己心跳的味道都忘了。”
陆明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按住她手背,体温透过锦缎渗进来:“我在。”
御膳房后殿的料理核心在灶王龛下。
苏小棠掀开红布时,青铜鼎里的高汤正咕嘟作响——那是她今早为太后准备的雪耳鸽羹,文火煨了三个时辰,原本该是清润的甜香,此刻却混着股焦糊气,像极了每次过度使用本味感知时,鼻腔里挥之不去的灼痛。
“扔进去。”陆明渊的声音贴着她耳后,“它要的是香火,你给的是自由。”
玉匙离手的瞬间,苏小棠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青铜鼎突然剧烈震颤,鼎身浮起金色符文,像被撕裂的绢帛,“刺啦”声里带着几分呜咽。
她腕间的灶神印记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痛,是灼烧般的剥离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骨缝里往外抽。
“阿棠!”陆明渊攥住她手腕,指力几乎要捏碎骨头。
苏小棠却笑了。
她看见金色符文钻进鼎里,搅得鸽羹翻涌如沸,看见灶王龛上的红烛“噗”地熄灭,看见自己腕间的金光正一丝丝淡去,像退潮的海。
最后那缕光消失时,她突然闻到股清冽的甜——是雪耳的鲜,是鸽肉的醇,是她亲手煨了三个时辰的,属于苏小棠的味道。
“原来……”她仰头看向陆明渊,眼眶发热,“原来不用借谁的眼睛,我也能尝出本味。”
陆明渊的拇指蹭过她眼尾:“早说过,你比灶神厉害。”
话音未落,青铜鼎里“啪”地溅起朵水花。
苏小棠顺着水痕望去,只见只蝴蝶从沸腾的羹汤里振翅而起。
它翅膀上没有灶神的金纹,反而是团模糊的印记——像片叶子,又像朵花,倒和她新画的“天膳阁”徽记草稿有几分相似。
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翅尖扫过苏小棠的鼻尖。
她伸手去抓,它却轻轻巧巧避开,停在了青铜鼎沿。
“这是……”她转头看向陆明渊。
男人望着蝴蝶,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散作笑意:“天膳阁的第一只报喜蝶?”
苏小棠刚要说话,后殿外突然传来陈阿四的暴喝:“沈侧妃?您不能——”
话音被木门撞开的巨响截断。
穿海棠红宫装的女子扶着门框,鬓边步摇乱颤:“苏掌事好手段,竟能引动灶神契约……”她的目光扫过青铜鼎上的蝴蝶,瞳孔骤缩,“那是……”
苏小棠反手握住陆明渊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扣的指缝传来,她望着那只停在鼎沿的蝴蝶,忽然觉得喉间发甜——这一次,无论来的是风是雨,她都能端稳自己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