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光劈在院中的老槐树上,焦黑的树枝\"轰\"地砸下来,将半扇窗户砸得粉碎。
风裹着火星灌进来,落在苏小棠方才推到桌中央的芙蓉糕上。
焦黑的蜜渍突然泛起金光,那些被符文锁住的光点\"唰\"地窜起来,在两人头顶织成一张光网。
陆明渊低头看她,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郑重:\"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我信你。\"
苏小棠回握住他的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本味感知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不是以前那种疲惫的透支,而是像久旱的土地终于迎来暴雨,每寸脉络都在欢呼。
她望着窗外压下来的赤金手臂,突然笑了。
\"那便让他看看。\"她的声音混着雷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什么才是人间的味道。\"
刹那间,密室内风雷大作,火光冲天。
密室内的雷光突然凝结成金红相间的旋涡,那些曾被黑雾裹住的影子如沉在湖底的落叶,随着风浪翻涌着浮上水面。
苏小棠被陆明渊护在怀里,却在看清那些面容时猛地挣出半步——那是三个月前密室里咳血的素衣厨娘,是上个月被黑雾蚀去半张脸的帮厨阿福,甚至还有沈婉柔——她发间珠钗零乱,往日端方的眉眼此刻皱成一团,像个被抢了糖的孩童。
\"他们......\"她话音未落,最前排的素衣厨娘突然颤抖着跪了下去。
黑雾从她指尖簌簌脱落,露出原本被侵蚀的青灰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健康的蜜色。\"是姑娘......\"她哑着嗓子开口,泪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是姑娘的迷雾冲散了邪祟,我这三个月来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手......\"
阿福跟着跪了。
他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掌心,突然扑到苏小棠脚边,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总梦见自己举着菜刀往同伴脖子上砍,原来是那鬼东西在逼我!\"沈婉柔最后一个屈膝,她望着苏小棠腕间逐渐淡去的暗纹,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里带着哭腔:\"我总以为是自己善妒成魔,原来......原来连恶念都是被喂的药。\"
苏小棠的手指轻轻抚过最近的素衣厨娘发顶。
她能感觉到,那些曾缠绕在众人魂魄上的黑丝正随着雷光的轰鸣寸寸断裂。
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她这才惊觉自己在哭——不是为解脱,是为那些被神意碾碎的、本应鲜活的烟火气。
\"起来。\"她蹲下身,掌心托住素衣厨娘的手肘,\"以后的灶台,你们自己掌勺。\"
话音刚落,案几上的残羹突然腾起一人高的蓝焰。
那火焰不再是灶神印记的扭曲形状,反而像朵正在绽放的芙蓉,每片火瓣都渗出焦蜜的甜香。
苏小棠腕间的暗青纹路\"滋\"地裂开道细缝,最后一丝黑雾从中窜出,撞进火焰中央。
她突然捂住心口。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丹田处翻涌而上,像是压了十年的石磨突然被掀翻——本味感知不再是需要咬牙透支的负担,而是像呼吸般自然的本能。
她望着案几上的芙蓉糕,焦黑的外皮底下,糯米的清甜、蜂蜜的甘润、甚至藏在最里层的桂花蜜渍,都如活物般在她眼底跳着舞。
\"印记......凉了。\"她抬头看向陆明渊,眼睛亮得惊人,\"它终于不属于灶神了。\"
陆明渊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指腹却在触及她眼角时顿住——那里不知何时爬上了淡金的细纹,像灶王像衣摆的暗纹,却比任何神纹都温柔。\"阿棠,\"他声音发哑,\"你眼里有烟火。\"
窗外的雷声不知何时停了。
苏小棠推开密室木门,凉丝丝的夜风裹着桂香灌进来。
陈阿四正背靠着廊柱跺脚,听见动静猛地转头,腰间铜勺\"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苏小棠腕间彻底消失的暗纹,又看看她身后跟着的素衣厨娘众人,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只重重抹了把脸。
\"掌事。\"素衣厨娘突然扯了扯苏小棠的衣袖,\"那团火焰......凝成食盒了。\"
众人回头。
案几上的蓝焰已完全收敛,化作个巴掌大的檀木食盒,盒盖缝隙里飘出的香气比任何御膳都要醇厚,像是将春日的新茶、秋日的桂酿、冬日围炉时的糖炒栗子,全熬进了一锅老汤里。
苏小棠捧起食盒,转身递给陆明渊。\"这是'九极料理'的最终形态。\"她指尖摩挲着盒盖上的云纹,\"用被神意污染的魂血做引,用破局的执念熬煮——它尝的不是味道,是人心。\"
陆明渊接过食盒的手在发抖。
他掀开盒盖的瞬间,陈阿四突然踉跄着扑过来,鼻尖几乎要贴在食盒上:\"这是......这是我师父临终前说的'人间至味'!\"
苏小棠没说话。
她望着陆明渊夹起一小块点心,望着那点心在他唇齿间融化时,他眼尾慢慢爬上的红,望着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望着他低头盯着食盒,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说:\"你赢了。\"
\"不是我赢了。\"苏小棠伸手覆住他手背,\"是这些愿意为一口热饭拼命的人,赢了。\"
远处天际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晨曦落在苏小棠发间时,她突然感觉有什么轻软的东西拂过耳尖。
转身的刹那,一只蝶从食盒里飞出——翅尖沾着晨露,翅身却浮着若隐若现的赤金纹路,像极了灶神额间那团火。
它停在苏小棠指尖,晨露顺着翅脉滑落,在她掌心洇开个小小的圆。
\"阿棠?\"陆明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来得及看见蝶影掠过廊角,消失在渐亮的天光里。
苏小棠望着掌心的湿痕,轻轻笑了。
她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翻到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