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低头笑了笑。
她摸出圣母留下的银药杵,开始捣雪莲子。
本味感知在她体内翻涌,但这次她没躲——甜里裹着的铁锈味,这次她尝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像极了松柴燃烧时的木香,混着灶火的暖。
三日后子时的灶火,该旺了。
她想着,指尖的雪莲子碎成粉,落在药罐里,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极了画卷上血字蠕动的声音。
窗外,偏殿的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
苏小棠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偏殿的青瓦上落着只黑羽鸟,正歪着头盯着她。
她突然想起沈婉柔上个月在茶宴上说的话:"偏殿的镇宅阵法,最忌阴物窥伺......"
药罐里的水声渐急,咕嘟声裹着松柴的噼啪响,在苏小棠耳中突然变作沈婉柔上月茶宴的轻笑。
那女子执茶盏时,指尖的翡翠护甲磕在瓷壁上,说偏殿的镇宅阵法最忌阴物窥伺,却又似无意般补了句:"不过阵眼处的隐气符倒是妙,能把活人的气儿藏得比老鼠还轻。"
苏小棠的银药杵"当"地磕在石臼边缘。
她猛地抬头,颈间金印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方才那只黑羽鸟歪头盯着她的模样,与记忆里沈婉柔说"阴物窥伺"时的眼尾上挑,竟重叠得严丝合缝。
"隐气符。"她低低念出这三字,石臼里的雪莲子粉被呼吸带得轻颤,"能遮掩气息波动的隐气符。"
陆明渊正将药引往袖中收的手顿住。
他抬眼时,眼底的暗潮翻涌:"你是说......"
"仪式时若被灶神残识察觉我们的布局,它会提前夺舍。"苏小棠的指尖抵着石臼边缘,骨节因用力泛白,"隐气符能让我们的气儿像被揉碎的墨,混在空气里化不开——沈婉柔提过,偏殿的阵眼处有这东西。"
陈阿四的火钳"哐当"砸在灶台上。
他噌地站起身,刀疤因激动而扭曲:"你疯了?
侯府偏殿现在肯定被沈婉柔那小娘皮盯死了!
上回你偷溜进她闺房找账本,她院里的恶犬差点咬掉老子半只鞋!"
"所以得趁夜。"苏小棠扯过案上的油布裹住残卷,动作利落得像当年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擦桌,"沈婉柔今晚在皇后宫里抄经,要到丑时才回。
偏殿的守夜嬷嬷贪杯,戌时就睡死了——"她突然顿住,喉间泛起苦涩,那是十二岁替沈婉柔送醒酒汤时,躲在廊下听来的。
陆明渊的拇指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牌。
他玄色大氅的褶皱里滑出半截剑穗,红得像要滴出血:"我同去。"
"你?"陈阿四瞪圆眼睛,"你现在是侯府三公子,半夜摸自家偏殿,被巡夜的撞见算怎么回事?"
"所以才要'摸'。"陆明渊屈指弹了弹发冠,金步摇在烛火下晃出冷光,"我十四岁翻遍侯府所有偏院找《孙子兵法》残本,连老夫人的佛堂暗格都钻过——"他忽然倾身替苏小棠理了理被火烤焦的发梢,声音放得极轻,"小棠的手要留着握锅铲,不是握匕首的。"
苏小棠的耳尖微烫。
她别过脸去看陈阿四,却见那汉子正抓着后脑勺的短须直嘟囔:"老子就知道......就知道你们两个要搞这种掉脑袋的事......"他突然抄起案上的残卷塞进怀里,火钳往腰间一插,"行!
老子守着御膳房,把这破书翻出花来——要是子时还不见你们回来......"他的刀疤抖了抖,"老子就带着御膳房的小子们扛着锅铲杀去侯府!"
苏小棠低笑出声。
她摸出生母留下的檀木匣,将画卷封入刻着"安"字的玉盒,推到陈阿四面前:"若我未按时归来,带着它去天膳阁找老厨头。
他床底下的陶瓮里有半坛女儿红,用那酒封画卷,灶神残识一时半会儿啃不动。"
陈阿四重重拍了下玉盒:"滚吧!"他转身往灶里添柴,火光照得后颈的红痣像颗血珠,"赶紧把那破符找来,老子还等着看你在仪式上把灶神的破魂儿炖成汤呢!"
陆明渊已经掀开门帘。
夜雨声裹着湿冷的风灌进来,他的大氅下摆沾了些泥星子,却仍垂得笔直:"走。"
苏小棠将银药杵收进袖中。
这是生母留下的最后一件物什,握在手里像握着半缕温凉的魂。
她跟着陆明渊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眼御膳房的灶火——陈阿四佝偻着背拨弄柴枝的影子,在墙上投得老长,像株被风压弯却始终朝着太阳长的树。
侯府的夜路比苏小棠记忆中更湿滑。
她踩着陆明渊的脚印走,青石板上的青苔吸饱了雨,每一步都像踩在涂了油的瓷片上。
偏殿的飞檐在夜色里像张着嘴的兽,檐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倒比御膳房那阵更急了些。
"到了。"陆明渊突然停步。
他的后背挡在苏小棠身前,体温透过湿冷的大氅渗过来,"偏殿西侧的耳窗没闩——当年我藏《吴子兵法》时撬松了窗轴。"
苏小棠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砖缝。
她屏住呼吸,跟着陆明渊猫腰钻进耳窗的刹那,突然听见回廊传来靴底碾过积水的声响。
"谁?"
那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砸得苏小棠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猛地拽住陆明渊的衣袖,两人同时贴紧墙根。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回廊尽头站着道身影——明黄色龙袍被雨打湿,勾勒出清瘦的腰线,腰间的九龙玉佩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是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