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喉间发紧,看见他沾着晨露的龙须微颤,舀起半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
\"嗯。\"皇帝眉梢微挑,金漆木椅发出吱呀轻响,\"米油熬得透,龙涎草的清苦压得正好——倒比从前赫连老头熬的更熨帖。\"他抬眼时目光扫过苏小棠,后者正攥着围裙角,指节泛白。
陆明渊倚在流香亭朱漆柱后,拇指摩挲着腰间玉牌,眼尾红痣在晨光里像滴将落未落的血。
陈阿四的铜铲\"当啷\"磕在石桌上,惊得皇帝抬了抬眼皮。\"老奴手滑。\"陈阿四粗声粗气赔罪,可目光却黏在金盘上——第一碗粥的蒸汽正往皇帝鼻端钻,那些白汽竟在半空凝成极淡的雾团,像团被揉皱的棉絮。
第二碗粥递到皇帝面前时,他的眉头明显皱了。\"这味儿...\"他舀起一勺,舌尖刚触到粥汤便顿住,\"带点苦?\"苏小棠垂眸,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回陛下,这是加了断魂砂的改良方,能...\"\"改良?\"皇帝打断她,却没动怒,反而又尝了一口,\"苦得干净,倒把龙涎草的甘底激出来了。\"他放下碗,目光忽然锐利如刀,\"你这厨子,到底想试什么?\"
陆明渊轻笑一声,从柱后直起身子:\"父皇且尝第三碗。\"他话音未落,苏小棠已将第三碗推上前。
皇帝的象牙筷刚搅开粥面,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金盘被震得轻晃,第三碗粥里的米粒竟顺着碗沿打起转,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
\"咳...咳!\"皇帝捂着胸口,龙袍前襟沾了几点粥渍,\"朕...朕看到了什么?\"他瞳孔微微散大,眼尾泛红,\"一个女子...在灶台前流泪。\"他抬起发颤的手,指尖几乎要碰到苏小棠的脸,\"她...她的眼睛像你。\"
苏小棠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母亲的面容在记忆里翻涌——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侯府柴房,她跪在灶前添柴,眼泪掉在灶灰里,说\"阿棠要记住,好厨子的手,要替人焐热心肠\"。
她喉间发哽,却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屈膝跪在皇帝脚边:\"陛下,这是灶神残念在扰您心神。
请允臣妾为您再煮一碗'归元羹',用灶王像下的苔藓熬的,能...能让您看清真相。\"
皇帝的指尖还停在半空,龙纹护甲上沾着粥粒。
他盯着苏小棠发顶,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还是太子时在御膳房见过的小厨娘——她也是这样垂着头,发间插支木簪,在灶台前掉眼泪。\"起来。\"他声音发哑,挥了挥手,\"去煮。\"
苏小棠刚转身要往御膳房跑,陆明渊已截住她,将火折子拍进她掌心:\"我守着。\"陈阿四也蹭地站起,铜铲往腰后一别:\"老子给你看火!\"三人刚要动,御膳房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小太监的声音破着调,在御花园里撞出回音,\"御膳碑林异象再现!
碑身上的'厨道九章'自行发光,最中间的'灶神之眼'石碑...石碑底下的石门,在冒白烟!\"
陆明渊的手\"咔\"地攥紧玉牌,指节泛青。
陈阿四的铜铲当啷落地,他盯着御膳房方向,喉结滚动:\"那石门...老赫连说过,是锁灶神残念的。\"苏小棠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她鞋尖,却像没知觉似的。
她望着御膳房后那片隐在松涛里的碑林,忽然想起老厨头咽气前的话:\"碑下有井,井下有天。\"
\"阿棠。\"陆明渊的声音突然放轻,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该去的。\"
苏小棠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火折子,又抬头望向碑林方向。
晨雾里,几座石碑的轮廓正在发亮,像被谁点了盏长明灯。
她弯腰捡起火折子,却没有往灶台走,而是将它塞进陆明渊掌心。
\"真正的审判,不在宫廷。\"她望着碑林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在碑林之下。\"
御膳房的灶火还在\"噼啪\"响着,第三碗粥的蒸汽仍在往上涌。
但三人的目光,都穿过游廊,落在那片被晨雾笼罩的碑林上——那里的石碑正发出幽蓝的光,照见石门缝隙里渗出的白汽,正缓缓漫过青石板,像一双无形的手,在召唤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