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小姐\"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记忆里最柔软的地方——十二岁雪夜,婉娘被押上囚车时,也是这样轻轻唤她,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温柔。
火折子熄灭前的最后一线光,刚好映出那女子发间木簪的纹路。
苏小棠喉间泛起酸意,双腿像灌了铅却又不受控地往前挪。
她指尖刚要触到对方垂落的裙角,腕间突然一紧,被人拽进了阴影里。
陆明渊的手掌覆在她唇上,温热的吐息扫过耳畔:\"别碰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苏小棠这才惊觉自己额角已渗出冷汗——方才那一瞬间,她竟忘了陆明渊说过\"这是引你入局的饵\",忘了陈阿四塞给她的迷魂散还在袖中发烫,甚至忘了母亲失踪前最后留下的,是半块烤红薯的温度,而非重逢的承诺。
\"小棠,你还活着......\"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些。
苏小棠借着月光看清她的侧脸:眉峰与记忆中重叠,眼尾的泪痣位置分毫不差,连嘴角那颗浅淡的痦子都和婉娘梳妆时她数过的一样。
她突然挣开陆明渊的手,从衣襟里摸出铜勺——老厨头说这是味灵血脉的信物,若真是生母,定能感应到。
铜勺刚触到空气,女子便缓缓转过了身。
月光从残窗漏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银边。
苏小棠的呼吸骤然停滞——这张脸与她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面容完全重合,连眼角因常年在灶前被烟火熏出的细纹都一模一样。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她记忆中的温暖,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泛着幽冷的光。
\"娘?\"苏小棠的声音发颤,铜勺在掌心被攥得发烫。
她听见陆明渊在身后抽剑的轻响,却顾不上了——十二年来,她在侯府柴房啃冷馍时想过这张脸,在御膳房被热油烫得满手泡时想过这张脸,甚至在老厨头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说\"你娘的味灵血脉\"时,她更想看清这张脸。
此刻近在咫尺,她却怕得发抖,怕这只是镜花水月。
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小棠,过来。\"她伸出手,腕间银镯叮咚作响——和苏小棠十二岁那年在柴房见到的那只一模一样,连镯身内侧刻的\"棠\"字都清晰可见。
苏小棠刚要迈步,后腰突然被陆明渊的剑柄抵住。
他贴着她耳畔,声音比地窖的霉味还冷:\"她身上没有活人气。\"
话音未落,女子的笑意突然扭曲。
她抬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暗红的印记——那是团火焰形状的胎记,和苏小棠后颈\"灶\"字下方若隐若现的红痕如出一辙。\"你以为我是谁?\"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指尖猛地一抛,一枚绣着灶君纹样的香囊炸成烟雾,焦苦的气息瞬间漫满地窖。
\"赤魂椒灰!\"苏小棠倒抽冷气,本能地闭紧呼吸。
这是御膳房禁用的调料,灼烧鼻腔的焦苦能让人在三息内失去知觉。
她反手抽出袖中银针,用尽本味感知的能力锁定女子方位——后颈\"灶\"字灼痛如焚,眼前景物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那女子的影子在烟雾中扭曲,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银针破空而去,却只扎中一片残影。
女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真正的苏婉娘,早已死了。\"话音未落,地窖顶部传来碎石坠落的闷响。
苏小棠抬头,只见原本稳固的石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大块青砖混着尘土簌簌下落。
陆明渊的手臂像铁箍般勒住她腰肢,带着她往石阶方向扑去。
头顶传来\"轰\"的巨响,方才站立的位置被碎石埋了个严实。
苏小棠撞在石阶上,尾椎骨疼得发麻,却顾不上疼——她死死盯着那团逐渐消散的烟雾,直到确认里面再无半分人影。
\"走!\"陆明渊拽着她往密道跑,靴底碾过碎瓷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刚钻出密道入口,御膳房的小徒弟阿福便跌跌撞撞撞过来,脸上还沾着灶灰:\"小姐!
皇宫急报......\"他喘得说不完整句话,喉结上下滚动,\"皇帝......皇帝他......\"
苏小棠抓住他肩膀,掌心的铜勺硌得生疼:\"慢慢说。\"
阿福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方才宫中来人,说陛下子时三刻......龙驭上宾了。\"
月光陡然暗了几分。
苏小棠后颈的\"灶\"字疼得她眼前发黑,陆明渊的手及时托住她后腰。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像敲在每个人心口。
阿福还在抽噎:\"太子殿下让您即刻入宫,说......说御膳房要准备......\"
\"准备白事。\"陆明渊替他说完,目光扫过苏小棠发白的脸。
地窖里的焦苦气息还残留在她发间,混着血锈味——她方才咬破了嘴唇。
苏小棠望着东边宫墙方向,那里本该是灯火通明的,此刻却像被泼了层墨。
她摸了摸后颈灼痛的印记,又想起地窖女子心口的火焰胎记。
真正的苏婉娘,早已死了......这句话在她耳边盘旋,与阿福的急报交织成网,将她困在无边的黑暗里。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陆明渊派去探路的暗卫到了。
阿福被暗卫扶着往御膳房走,背影渐渐融进夜色。
苏小棠攥紧陆明渊递来的帕子,擦去唇上的血,声音比地窖的风还冷:\"去取我的厨刀。\"
陆明渊没有多问,只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像极了御膳房里经年不熄的灶火。
他望着东边渐起的晨雾,低笑一声:\"好,我们去会会这局里的鬼。\"
东边宫墙下,白幡的影子已经爬上了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