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侯府的荷塘有个很雅致的名字:云梦泽。
此时,泽心正飘着一只三层画舫,源源不断有小船往上靠,送去精美的食物和酒水。
三层围栏处,薛玲儿正举着个千里眼往岸上某个方向瞧。
很快,她唇角挑起笑意,姗姗然往舫内行去。
“浣浣,秦知州果然对那商户女情根深种,这就凑上去了。”
薛玲儿掩唇笑着,心中却划过一丝鄙夷。
她还当丞相府千金的贤淑名满东都,是个多好的姑娘呢,原来也是这等背后使绊子坏人清白之人。
叶浣正在专心致志煮茶,茶香伴着蒸汽升腾,一时没顾上薛玲儿。
待得细细的竹签在茶面勾勒出形意皆备的花儿,方才停下来。
她擡眸望过来,歪头问道:“玲儿方才说什么?”
薛玲儿噎了一下,忍住不满,笑着重复了一遍,谁知面前这位主大惊失色。
“秦知州?吏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担忧漫上叶浣面庞,“都是我不好,想着煮好茶再招待齐姑娘,却忘了岸上还有虎狼!”
薛玲儿:“……?”
她同叶浣说干方柜坊的齐姑娘到了的时候,叶浣不紧不慢说让叶姑娘先在岸上等一等,难道就是为了煮茶给那姑娘?
薛玲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她来不及分辨,袖子便被轻轻捉住,叶浣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快,玲儿备船,我亲自去接她。”
薛玲儿被叶浣的反应一唬也有些心虚,赶忙应下,一时也没想起来,若真要帮那齐姑娘,应往岸上传信,让人拦了秦知州才是,这可比她们现在赶过去快得多。
船儿缓缓靠岸,叶浣顺着薛玲儿指的方向快步行去,然而远远地,却瞧见情况似是不太对。
窈窕的身影抱臂立着,冷冷瞧着自己面前倒地喊痛的男子。
男子面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正捂着自己的右腿胫骨打滚。
与她们想象中的情况正好颠倒。
薛玲儿懵了,赶忙上前询问伤情。
秦知州被薛玲儿找来的小厮扶着,勉强爬起来,面色阴狠地盯着白桥,想开口让人将她抓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一般,怎么都没法出声。
白桥心中冷笑,她看了那么多小说又不傻,来这种宴会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古代没有防狼喷雾,她便去隔壁恒祥搜罗了一堆作用奇奇怪怪的药粉,效用各不相同,失明、失声、失聪都有,方才随意摸出一包便怼在了秦知州脸上。
只是不知秦知州为何会突然捂着腿倒在地上,以他的身份,总不至于是要碰瓷吧……
远处刚扮作小厮混入侯府的干方伙计兼暗卫:“……”心累。
另一边,秦知州说不出话,便直接指认凶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目光微晃,终于落在了一旁的姑娘身上。
而后便再挪不开眼。
千里眼只能瞧见个大概的影子,薛玲儿只知这传得“貌若仙子”的齐姑娘身材不错,如今离近了瞧,便是倒吸一口凉气。
肤若凝脂,貌若娇花,偏偏眉眼间又带了一丝她们这些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眼下杏目一瞪,樱唇一抿,抱臂垂眸,居高临下地瞧着那倒在地上通得打滚的男人,气势骇人。
薛玲儿愣住了,她身旁的叶浣也是一个晃神。
这位齐姑娘生气时的动作,甚至抿唇的弧度,整个人的气势,都叫她莫名熟悉。
像极了小时候祁长廷生气时的神态。
这种耳濡目染出来的气场……
他们到底在一起相处了多久。
叶浣心里一凉,赶忙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的想法赶出去。
可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又是一阵头痛。
她有心给白桥一个下马威,却也厌恶那等龌龊手段,于是折了个中,想着来一场雪中送炭、英雄救美,然后以一个正面的形象劝这位齐姑娘离开祁长廷。
可不曾想这姑娘竟凶悍至此,全然不像京中贵女半分。
难道祁长廷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叶浣脑中冒出荒唐的想法。
秦知州的食指还执拗地指着姑娘的鼻尖,白桥冷冷开口:
“指我作甚,公子上次无礼,险些被天降陨铁砸了脑袋,今日看来是要变哑巴了?”
这话着实不客气。
可白桥怕什么?区区一个吏部尚书公子罢了,自家……
自家老板!自家老板可是堂堂皇子!
这声音清冷出尘,却又莫名好听,众人一时之间竟还真想起了月前的那桩传闻。
——秦知州上干方钱庄逼婚,结果被从天而降的一块砖瓦险些砸碎脑壳。
原来,眼前这姑娘便是那位干方钱庄的齐姑娘,背后有三皇子撑腰的干方钱庄的齐姑娘。
咳,这,说什么好呢。
雪中送炭的雪没下,美不等英雄登场便把自己给救了,叶浣着实无奈,可也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主动挽住了白桥的胳膊。
“齐姑娘今日是我的客人,方才忙着煮茶,实在多有怠慢。”叶浣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瞟了薛玲儿一眼。
薛玲儿面色一僵,只得迎上来承认,是顺义侯府待客不周。
两人一唱一和,白桥便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叶浣挽着,从看热闹的人群中离开了。
薛玲儿留下应付秦知州的怒火,心里不由啐了一口。
若先帝还在,她顺义侯府还用受一个吏部尚书的气?!
真实荒唐!
不过这都跟白桥没关系了。
荷塘漾漾,小船飘飘,船上姑娘,心跳八百。
白桥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救命,这是女主!
现在亲热挽着她,就像小姐妹一起去厕所的姑娘,就是女主!
苍天有眼,她终于见到女主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白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叶浣脸上飘,却又生生忍住。
不行,盯着人家看,不礼貌!
就这样,她一路被叶浣牵着上了小舟,回到画舫,一直到坐在雅间的小榻上,才回过神来。
叶浣心中有些好笑,这姑娘怎地突然变了个人似地,让她觉得好像牵着个小孩子,竟处处透着股乖巧。
但她又很快警惕起来,这恐怕就是眼前人的手段!
白桥全然不知叶浣心中所想,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突然想起另一桩事。
——叶浣在她这里,为何祁长廷不在?
被压下许久的cp之魂熊熊燃起,白桥下意识地想问,又在脱口前生生憋住。
艹,差点儿露馅,她又不知道祁长廷是皇子,而“齐公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宴会上。
好累……
如履薄冰的现状让心跳逐渐平缓,正巧叶浣那边递了茶给她,白桥赶忙探手接过。
叶浣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桥微愣,擡眼望去。
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瞧见了这位叶姑娘的真容。
确如书中所述般灵动美艳,笑起来明眸皓齿,望向她的时候还有几分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都透着高门贵女的淑雅,递茶时小指微翘,那弧度似乎都是专门练过的。
是浸在骨子里的规矩,完全不像她在江都时三日速成的工业端庄。
然而……
白桥心中莫名堵了一下。
看书的时候,只觉得那些文字描述得可真是个完美女主,可真人坐到了自己面前,请她喝茶,她却突然有些怜惜。
叶浣也不过刚刚及笄,放在现代高中还没毕业,怎就这样一副老成模样了?
都说嫁人后便只能守着一方后院,不得寸出,可眼前这姑娘,哪怕还没嫁人,与其的区别也只是发髻不同罢了。
叶浣若是现在立马挽一个妇人髻,白桥也不会觉得有丝毫违和。
叶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莫怪,只是第一次见姑娘,便觉得果真是在外做大事的,端茶都与我们这些人不同,反倒有一股外面那些男人们的爽朗。”
“没有没有。”白桥下意识地谦虚,“姑娘在这东都之中也是做大事的。”
白桥还想再补一些事例,比如书里写的淮南冬日凌汛,叶浣带头捐粮捐布,可凌汛已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再比如之后淮南粮仓大伤元气,引得突厥进犯,叶浣又想方设法替前线将士筹粮筹饷,但粮仓现在好好的,这大约也不会发生了……
一时卡壳之后,话题便再接不上,白桥只得乖乖闭嘴喝茶,没注意到叶浣面上一闪而逝的错愕。
“做大事”、“爽朗”这些词本是好词,可放在女子身上,却全然不是那回事,这齐姑娘怎地……听不出她在讽刺么?还是懂了装没懂?
叶浣心下愈发警惕,猜想面前这是个劲敌,终于决定直接祭大招了。
她缓缓放下茶盏,落在桌上几乎没有声响,可整个人的气势却是瞬间拔高。
白桥下意识地擡眼望向她。
叶浣叹了口气,“姑娘真是纯善,也不问我为何邀请你来赴宴么?”
“为何?”白桥微愣,她只顾着磕cp、见女主,闷头便来了,还真忘了想这个问题。
叶浣为何要请她来呢?
难道……
“因为,齐公子?”白桥心若擂鼓,小心翼翼地问道。
“祁公子?”叶浣擡眼,似是在确认白桥所言的真实性,“他是这样同你说的吗?”
这便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