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淮南的秋天却仍不见踪影,道旁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随着朝阳初升,在道上投下细细簌簌的浅影。
白桥稍睡了一个笼觉起来,已是辰时初,他们已经出了江都城十里。
大徽朝别的不说,驿馆制度是真的十分成熟,除了官驿,道旁每隔十里便有一长亭,供普通百姓歇息。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靠着这亭子写下催人泪下的离别诗句。
女孩儿揉揉眼睛抻了个懒腰,掀开车帘,探头朝外望去。
马车经过又一片小树林,前路骤然开阔起来。
官道右侧是一大片挂着露水的草坡,那传说中的长亭便孤零零地座落在坡顶。
嚯,亭子旁边还有个人呢!
不知是在等侯从远方归来的亲友,还是在眺望已然远去的故乡?
白桥好奇极了,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些。
此人一身白袍,身姿笔挺,背着包袱,负手望向已经看不到轮廓的江都城。
喔,好像是远走他乡的游子呢。
只是这周身气质,竟有几分像白晓是怎么事。
白桥终归觉得临走了连个道别都没有,对白晓心里有愧,刚想悻悻缩脑袋,余光却陡然瞧见那白袍青年冲他们的方向转过了目光。
她猝不及防地同那人遥遥对上了视线。
明明离得有将近二十丈远,明明连表情都看不清,可那一瞬,白桥陡然觉得自己如同被鹞鹰盯住了后背的小兔子,浑身汗毛根根炸起。
青年原本面色有些迷茫,在看到她的瞬间眸光陡然凌厉。
白桥:“……”
白桥:“???”
白桥:“!!!”
艹?!她是见鬼了吗?!
那人是谁?
那人特么的是谁!
淦!他还朝他们走过来了!
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蹦出喉咙口。
白桥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在月兰惊讶的目光中扑至车门处,一把扯开门帘。
何成正在专心致志地赶车,被白桥吓了一大跳。
“白姑娘,怎么了?”
“白晓,白晓追上来了!”
“喔,白公子到了啊。”何成居然笑了笑。
白桥:“……”
她感觉这一刻的自己就像猫和老鼠里的那只老鼠,拉长耳朵,森白牙齿,拼命冲何成这只黄色小鸟形容那只名叫白晓的汤姆猫的可怕之处。
“快跑啊,他肯定是来抓我去的!”
眼看就要逃出魔掌了,只剩临门一脚,她绝对不要被白晓带去!
白桥是真的急了。
然而……
何成不但没有加速,反而十分不解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停住了马车,冲白桥所说的方向望去。
这一耽搁,青年已然行至近前,第一件事便是给了白桥一记眼刀。
正是白晓。
白桥:“……”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抽爆何成的狗头。
然而事已至此,她只得深吸一口气,望向一直骑马跟在马车右侧的祁长廷。
祁长廷与女孩儿对上目光,那一双眼巴巴的杏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我们可是约好了,我帮你这么多,你要带我去东都的!
少年被她这小表情逗得忍俊不禁,险险压住上翘的唇角,收起竹扇,翻身下马,静静地望向那位不速之客。
他的下一句话,直接惊掉了白桥的下巴。
“所以,你决定好了,从白家净身出户,同白姑娘一起去东都?”
祁长廷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将白桥劈得目瞪口呆。
周遭静得过分,有风拂过草坡。
白晓朝白桥转过头来,向来强势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无奈。
他其实是想提前告诉白桥一声,给她个惊喜的——在她来同他告别的时候。
哪知这小丫头竟到临走,都不曾同他多说一句话。
他又气又愧,最终决定城外再同她碰面。
白晓没有答祁长廷的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叠了两折的信纸,递了过去。
祁长廷看过,面色终于认真起来。
两人身旁,白桥反应过来。
——祁长廷私下同白晓有联系,他知道白晓会同他们一起离开。
可,白晓跟她这个穿越来的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白家人,为了一个不听话的妹妹放弃家族,这……
女孩儿目光落在那张信纸上。
她直觉白晓恐怕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代价,探头想要看个究竟,却被白晓一把拦住。
哪知白桥就像一只灵巧的小猴,从他臂下钻过,一把夺过了祁长廷手里的书信。
祁长廷愣着了似地,竟没防住她。
白晓眉头大皱。
面前这少年明明身手不凡,尤其使得一手好暗器,当初自己跟踪他,十余丈外仍着了他的道,若他想躲,怎会躲不开白桥一个四肢不勤的小姑娘,他分明是故意的!
但已来不及拦。
白桥一目十行,手中的纸张轻飘飘的,右下角的指印鲜红。
——兹证明,白家行三,白晓与其妹白桥,即日起,生死皆由自己做主,与白家再无干系。
说什么“皆由自己做主”,其实就是净身出户吧。
白桥捏着文书,呼吸都停住了。
怪不得他昨夜借着严家订婚一事,一反常态地猛灌酒,原是要灌醉了白益丰来按指印。
可古代重血缘,只要父母尚在人世,儿子们便不能分家,白晓这般作为定会人被戳着脊梁骨骂,而且……
“你留在白家,或许还能继承家业,为何……”
为何要跟我去东都重来一次。
“嘶!”白桥痛呼一声,擡手捂住了额头,是白晓探手弹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