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最尖锐的针,瞬间刺破了裴云深强撑的平静。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其压抑、冰冷,如同瞬间凝固的寒冰深渊。
那双深陷的眼眸里翻涌起剧烈的痛苦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思念。
仿佛“妻子”这两个字就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他沉默了足有几息,才用尽全身力气,压住喉咙里的血腥气,哑声道:“……我成婚了。”
叶溪浅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撕裂的痛苦风暴。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扮演着懵懂孩童,抛出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那……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我常听人说人心易变……”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困惑”:“我也见过村子里的好多夫妻,刚成亲时都是好好的,非常恩爱,但是不久后,他们就会出现矛盾各种吵架,甚至那些男子还会打骂妻子,还会抛弃妻子和别的女子在一起……”
她抬起清澈的大眼睛,直直望向裴云深那双翻涌着深渊的眼:“所以这世上的感情都如此脆弱不会长久吗?那哥哥会这样吗?会变心吗?”
“不会。”
裴云深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那两个字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空气中。
小女孩似乎被他的笃定惊到了:“哥哥为什么这么笃定?”
裴云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孩童,望向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所在。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痛楚的神色。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若磐石:“因为……其实我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抠出来:“若不是她临死前让我好好活着,恐怕我早已随她去了,这份感情……已经超越了生死,还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吗?”
超越生死。
叶溪浅心中剧震,如同被巨浪狠狠击中。
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情所困、形销骨立、白发苍苍的男人。
那句“她是我的命”再次在耳边轰鸣。
她垂下小脑袋,没有再说话,小小的身体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沉重。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裴云深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后,裴云深似乎才从那份浓烈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看着眼前沉默的小女孩,语气恢复了些许平缓:“你进去吧,等会顺天府的人会来,送你们回家,便可与家人团聚了。”
叶溪浅抬起头,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黯然:“可我没有家人了。”
裴云深微微一怔,看着小女孩孤单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既然你无家可归……要不,随我回府吧?”
说完,他自己似乎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感到一丝诧异。
小女孩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不解:“哥哥为什么要带我回府?”
裴云深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孩童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揪心的熟悉感。
他皱了皱眉,努力搜寻着那模糊的感觉。
最终只能归结于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我也不知道……只是一见你,便心生欢喜,觉得很亲近,很想跟你说话……”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而且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带你回去,不然……我一定会后悔。”
叶溪浅心头一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孩童的天真。
你的感觉还真是强烈啊!
她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摇了摇头。
用符合“无家可归孤儿”的怯懦和自尊拒绝道:“哥哥不必了,虽然我已经没有了家人,但我可以去慈幼局啊,我不想……寄人篱下。”
裴云深看着她眼中的倔强和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那份莫名的冲动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
他没有勉强,只是点了点头:“好,既你已做了决定,那我也不勉强你,但以后若有事,可以来昭平侯府寻我。”
小女孩闻言仰起小脸,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好,我记下了,谢谢哥哥。”
那笑容干净纯粹,像初春的阳光。
却深深地映入了裴云深那双被痛苦和绝望填满的眼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