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澜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知晓。
他微微颔首,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冰冷彻骨的起点。
“我出生那日,便“克死”了我的亲娘,于是,尚在襁褓,就被视为灾星,远远送去了城外最偏远的庄子。”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冰冷:“在那里,挨饿受冻是常事,粗粝的饭食,单薄的衣衫,动辄便是管事嬷嬷的打骂与下人的欺辱。”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太大起伏,但裴云槿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和幼童的无助。
“八岁那年……”
卫澜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如同沉入漆黑的寒潭:“庄子来了山匪,烧杀抢掠,火光冲天,所有人……都被屠戮殆尽,我缩在柴草堆里,看着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中,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就在那时,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路过,或许看我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丝未被碾碎的狠戾,他救了我,将我带回了他的巢穴。”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自嘲。
“然后便是日夜不休的训练,鞭打、搏杀、潜伏、用毒……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方式取人性命,那里暗无天日,只有永无止境的杀戮和深入骨髓的冷肃,我不想待在那里,像个没有灵魂的杀人工具,但要离开唯一的生路,就得完成组织派下的所有任务。”
卫澜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麻木。
“我用了五年去完成任务,五年里,我杀了多少人?我自己也早已数不清了,血溅在脸上的温度,刀刃割开皮肉的声音,目标临死前惊恐的眼神……这些都成了我活着的烙印。”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粘稠的血迹。
“终于……我完成了所有任务,获得了自由,我回到了京城,那个名义上的‘家’。”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讽刺:“我的‘家人’们,都以为我早在八年前就死在了山匪刀下,我的突然出现,对他们而言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巨大的惊吓!我告诉他们,当年被人所救,其他一概不提。”
“可你知道吗?我从我那位‘父亲’和‘嫡母’眼中看到了什么吗?”
卫澜的目光紧紧锁住裴云槿,那眼神里翻涌着被深深刺伤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
“是害怕、忌惮、厌恶、还有……深深的晦气!唯独没有一丝一毫我想象中的,哪怕一点点慈爱!”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命硬克亲,出生克死了亲娘,后来又克死了庄子养育我的人,如今回来,说不定还会克死他们!于是,他们像驱赶瘟神一样,把我赶到了府中最破败、最荒凉的一处院子里,让我自生自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是彻底的绝望:“可我根本不在意,我拼了命回来,想要的那一点点属于家人的温暖和关心,已经被他们亲手、彻底地碾碎了,我对‘家’的最后一丝念想,也熄灭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裴云槿脸上。
那眼神里的冰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病态的渴求。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我日日都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从未感受过一丝一毫的光亮和温暖!冰冷、血腥、背叛、遗弃……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像溺水的人,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一根浮木,想要找寻一点点能让我活下去的……光亮。”
卫澜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而炽热。
身体微微前倾,眼中迸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而就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我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亮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恩:“这道光,我苦苦找寻了十六年,在深渊里挣扎了十六年!如今……终于让我找到了!”
他仿佛陷入了那日的回忆,声音带着梦幻般的温柔:
“你知道吗?那日我去梵音寺求佛祖……求他垂怜,赐我一线光明,没想到……佛祖真的听到了!”
他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因为我刚走出大殿,阳光洒落,我抬眼……就看到了你,你站在那里,像一束最纯净、最耀眼的光,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我生命中所有的阴霾,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我拼尽一切,也要抓住的这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