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自己未至桐城,城令之位本该由卢东兴接任,如今被夺了位子,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如今官署掣肘、民怨暗起、黑风寨作乱,再添这场“黑气示警”,桐城已被此獠搅成一锅热粥。
谢城令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姓卢的……你倒是好手段。”
他正暗咬银牙,忽地外面传来哗声,听动静,是几位才退场掌印发出的。
谢城令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厅去,只见厅外,一人安静站立,身上,头上,满是积雪。
脚下更是夸张,积雪已埋过膝盖。
由此可见,此人在此处已站立许久。
陈汉路、黄耀、冯双如则围着“雪人”,啧啧称奇。
谢城令才瞧见雪人,先是一喜,继而又恍惚起来。
数年前,他出任云梦第七院院尊,也遇到一少年,在自家公房边弄了一出谢门立雪。
他还记得自己曾讥诮说,“你是狂生,我非名士,你这一出玩得固然是妙,也成不了掌故,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如今,同样的一幕,在桐城再现了。
自己升了城令,和当初地位相比,进步显著。
而眼前这立雪之人,早已一飞冲天,名满天下。
今夕何夕,彼时此时,正叫人恍惚如置身梦幻。
“谢城令,这人是……”
陈汉路忍不住发问。
不待谢城令作答,“雪人”说话了,“在下云梦薛向,特来拜见师兄,薛某至时,兄正办理公务,薛某不敢相扰,故静立一边,待兄得闲。”
他这番话说得轻飘飘的。
却如平地起炸雷,炸在陈汉路,黄耀等人的脑门上。
“云……云梦……薛向?”
“那个……薛向?”
“敢问尊驾可是……悲秋客?”
“…………”
陈汉路等人纷纷拱手行礼,语带颤音。
“正是薛某。”
薛向拱手回礼,“只是此间无有悲秋客,只有后学末进薛向,特来拜会兄长。”
原来,这谢城令不是别人,正是薛向的师兄谢海涯。
薛向修行至今,仇家不少,贵人也多。
但要说最得他看重的,便属谢海涯了。
当初若非谢海涯亲眼,他修行和进学路上,连起步都艰难。
如今,他名满天下,道行日深,谢海涯却进步不多。
但在薛向眼中,这个师兄,是真正的师长加兄弟。
此番,他游历天下,第一站,想到的便是来探访谢海涯。
当初门前立雪一回,是为哗众取宠。
如今,物换星移,他依旧来了这么一出。
既是给师兄个惊喜,也是希望继“乘兴而来,行尽而归”后,再弄个“谢门立雪”的典故。
却说,薛向才承认身份,陈汉路等人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悲秋客,是谁,那是天下有名的才子。
更是明德洞玄之主座下大弟子,天下知名人物。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畜无害,束手无策的谢城令,竟然有这么个师弟。
众人猛然悔悟,适才在殿中的表态有问题。
“谢,谢城令,依我看,剿匪之事,似乎也是当务之急。”
“钱粮的事儿,我愿意去城中大户去借,断不能让百姓顶着匪患过冬。”
“谢城令,我明日在东兴楼设宴,为您和悲秋客接风洗尘。”
“老陈,你抢什么,要设宴也轮不着你。”
“悲秋客何等身份,东兴楼是什么鬼地方?也能进得人?”
“…………”
一干掌印们先吵了起来。
咕噜,咕噜,地上滚过一堆西瓜。
可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西瓜。
众人一定睛,看仔细了,哪里是什么西瓜,而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插翅虎宋彪。”
“摸着天杜冷。”
“这,这都是黑风寨的匪首啊。”
陈汉路等人惊悚至极。
薛向拱手道,“薛某入桐城,听闻这些贼人占据黑风寨倡乱一方,未及向师兄请示,便即大开杀戒,还请师兄恕罪。”
此话一出,众人都呆住了。
宋彪和杜冷都是结丹强者,余下等人皆是筑基境强手。
这样的力量别说为祸一城,便是倡乱一郡也够了。
可这些人的人头,此刻,竟滚了一地。
悲秋客,名不虚传啊。
…………
…………
副城令卢东兴在桐城西郊置了一处山庄,名曰“闲云坞”。
山庄不大,却依山临水,院中一株老梅开得正好。
此刻,他披着貂裘,坐在亭下,炉上煮着茶,脚边横着一根青竹钓竿。
雪压竹枝,溪面覆冰,偶尔有几点鱼星闪动,便让他心情大好。
“谢海涯啊谢海涯,”
他慢悠悠地嘟囔,“是你自蹈死地,须怨不得我。”
他啜了一口热茶,眉宇舒展。
自谢海涯到任后,他便隐居于此,名为养病,实则坐山观虎。
文院黑气、衙门掣肘、黑风寨匪患,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好戏。
多管齐下,他料定谢海涯注定扛不住几个回合。
再熬一熬,桐城城令的位子就又快空出来了。
“看你还挺得住几日。”
卢东兴笑着放下茶盏。
忽然,一阵疾步从身后传来,
脚步声从雪中传来,一个身着厚袍的中年人跌跌撞撞闯进亭子,浑身是雪,气喘如牛。
“曹庙?”
卢东兴挑眉,“你怎么找来了?”
他这地方极为隐秘,除了几个心腹,旁人根本不知此处。
而司兵院院尊曹庙,便是他在桐城的铁杆。
曹庙神色惶急,“我的大人诶,你还真坐得住?外面天都塌了。”
“哈哈哈……”
卢东兴大笑,“一如我的预料,天塌了好啊,我早知道姓谢的挡不住的,看来我的多管齐下之策,奏效了。”
“大人诶,是咱的天塌了?”
曹庙欲哭无泪。
卢东兴皱眉,“你的天塌什么?有本官在,保你无碍。”
曹庙不再转了,高声道,“那谢海涯,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师弟,自称云梦薛向……”
“云梦薛向?”卢东兴打断道,“这名字有些耳熟。”
曹庙脸都青了,“悲秋客薛向,明德洞玄之主座下首徒,惊天动地的那位!”
卢东兴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把茶盏捏碎,“什,什么,他,他是谢海涯的师弟!他,他来桐城了?”
“何止是来了。”
曹庙一鼓作气,说得飞快,“他一进桐城,就把黑风寨连窝端了,十几个匪首的人头都挂在城门楼上示众呢”
“啊呀!”
卢东兴怪叫一声,“黑风寨灭了?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曹庙双手乱指,“更离谱的还在后头。谢海涯设宴庆功,城中文院、州学、南溪、浮丘几城的大儒都赶来了。
悲秋客作诗数首,震动全郡。”
卢东兴的手指在抖,眼角在抽。
他想说话,可喉咙像被雪塞住,发不出声。
“谢海涯现在风头无两。”
曹庙满面悲愤,“几位掌印都围着他打转呐。”
“够了!”
卢东兴猛地一拍石几,茶盏摔碎,茶水溅出一地。
他脸涨得通红,眼中血丝暴起。
曹庙哀叹道,“席间,薛向还说,他已经给观风司的宋司尊行文了,他在黑风寨抄得的书信,都寄送观风司了。
不日,观风司就要下人来彻查黑风寨聚匪之事。”
“啊!!”
卢东兴惨叫一声,兜头便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