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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甜。(2 / 2)

老人揉了揉眼睛,身影就不见了,只剩金薄荷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水珠落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凑近闻,有股甘草糖的甜香。

诊所里的小姑娘——如今已是满头银发的老大夫了——听说了这事,特意把那只浇水的瓢找了出来。那是只豁了口的旧木瓢,柄上刻着个模糊的“顾”字,是当年从药铺废墟里翻出来的,一直挂在房梁上,谁也没动过。

她把木瓢放在金薄荷旁,每天清晨都能看见瓢里盛着半瓢清水,水面上漂着片薄荷叶,像艘小小的船。

镇上的小学组织孩子们来参观诊所,听老大夫讲顾医生的故事。孩子们围着石碾子坐成一圈,老大夫就用碾好的甘草粉和着蜂蜜,给他们做甘草糖。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问:“顾爷爷为什么总碾药呀?”

老大夫指着金薄荷说:“因为他想把所有的苦,都碾成甜呀。”

小女孩似懂非懂,伸手去摸石碾子,突然“呀”了一声——碾盘的纹路里,嵌着颗小小的糖粒,透明的,像颗凝固的露珠。她抠出来放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甜的!顾爷爷还在做糖呢!”

那天下午,孩子们都在石碾子旁找到了糖粒,有的是薄荷味,有的是甘草味,还有的带着点淡淡的药香,却一点也不苦。

后来,那株金薄荷开了花,花瓣是浅金色的,落在石碾子上,像撒了把碎金。老大夫把花瓣收集起来,和着红糖熬成膏,装在小小的瓷罐里,送给巷子里的老人和孩子。

喝了金薄荷膏的人都说,夜里会做甜甜的梦,梦见个穿青布褂子的老人,坐在石碾子旁,一边碾药一边笑,阳光落在他缺了半截的手指上,暖融融的。

老大夫九十岁那年,在诊所的藤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甘草糖。家人发现时,糖已经化了,黏在她的指缝里,甜香漫了一屋子。

那天夜里,巷子里的人都听见了石碾子转动的声音,“咕噜咕噜”的,混着薄荷的清香和糖的甜,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金薄荷的花瓣落了满地,铺在石碾子周围,像条金色的毯子。而那枚刻着“医”字的铜戒指,不知何时套在了石碾子的轴上,晨光透过戒面,在地上投下个小小的“甘”字。

如今,诊所还在,石碾子还在,薄荷丛依旧一年年开花。只是来的人不再只说“看病”,更多的是来坐坐,看看那株金薄荷,摸摸转了百年的石碾子,仿佛这样,就能从时光里,尝到一点苦尽甘来的甜。

风穿过巷子,带着满院的香气,像是在说:

那些藏在苦里的温柔,从来都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