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响了,是美术馆的策展人。我划开接听键,她的声音带着犹豫:“那个……下周的展,要不先缓缓?现在舆论有点……”
“好。”我打断她。挂掉电话时,手指在屏幕上滑到相册,点开最近的一张照片——那是上周拍的装置模型,用黑色海绵堆成的迷宫,中心放着盏会呼吸的灯。现在再看,那团黑色像个巨大的伤口。
门铃还在响,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我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件新的头套,比之前的更厚,连脖子都能包住。换上黑风衣时,金属拉链蹭到头套,发出细微的声响。
推开门时,举相机的男人吓了一跳。“你要去哪儿?”他往前凑了一步,镜头几乎怼到我脸上。我没说话,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黑风衣的下摆扫过他的裤腿。
电梯里有面镜子,我背对着站着。金属壁映出那个全黑的身影,像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煤。十七岁在医院时,我也总背对着镜子,护士说我像只受惊的刺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走到小区门口,保安拦住我:“黑脸先生?他们说你……”
“我出去买包烟。”我的声音从头套里传出来,闷闷的,像隔着层水。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下了拦我的手。
便利店的老板在刷手机,屏幕上正是那张浴室里的照片。我拿起货架最里面的黑巧克力,结账时,他突然说:“我看过你的视频,那个用影子做的钟摆,很酷。”
我愣了一下,头套里的呼吸变得滚烫。
“谢谢。”
走出便利店时,暮色已经漫上来。有人举着手机跟在后面,我加快脚步,黑皮靴踩在人行道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在给自己打节拍。路过广场时,大屏幕上正在播本地新闻,主持人的声音裹着电流声:“神秘网红‘黑脸’容貌曝光引发热议,专家称网络时代应尊重隐私……”
屏幕光映在我的头套上,像片流动的墨。
回到公寓时,楼下的人已经散了。门缝里塞着张纸条,是那个举相机的男人留的:“对不起,我只是想搞个大新闻。”字迹潦草,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我把纸条揉成球,扔进黑色的垃圾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美术馆策展人发来的:“刚才有个老先生打电话来,说他也是烧伤患者,很喜欢你的作品。展照常办,我等你消息。”
浴室的灯亮着,我走进去,看着墙上那块本该装镜子的空白。瓷砖缝里还留着上午的水汽,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我摘下头套,水流重新涌出来,砸在脸上时,疤痕好像没那么疼了。
第二天早上,我发了条新视频。没有配乐,没有特效,只有个全黑的身影站在白色背景前。三十秒后,身影摘下头套,露出带着疤痕的脸。
“我叫林深。”我说,“这是我的脸。”
评论区吵翻了天,有人骂我卖惨,有人说我终于敢面对自己。但下午的时候,开始有人发私信,说他们也有不敢示人的伤疤,说我的视频给了他们勇气。
傍晚时,收到条陌生短信,是那个“拆皮客”发来的:“对不起,我只是想证明你没什么特别的。现在才发现,你本来就不需要特别。”
我删掉短信,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十几套黑衣服。我挑了件最普通的黑T恤,没有戴头套,走到窗边。夕阳正落在对面的楼顶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疤痕在光里泛着淡淡的红,像朵正在开放的花。
楼下的便利店老板朝我挥手,我也挥了挥手。明天要去美术馆,他们说要在入口处装面巨大的镜子,让每个来看展的人,都能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