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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黑脸笑(1 / 2)

我的浴室没有镜子。

瓷砖是哑光黑,淋浴喷头藏在吊顶暗格里,热水砸在身上时,雾气会顺着排气扇的缝隙往外钻,在走廊里凝成带着沐浴露香味的白汽。我脱掉外层的黑风衣,再解下贴身穿的压缩衣,最后摘在眼睛的位置留着两道透气孔。

水流漫过脚背时,我总会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实验室的硝酸铵炸裂开,火舌舔上防护服的瞬间,我看见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头发在燃烧,脸像块被揉皱的锡纸。后来医生说,能保住眼睛已经是奇迹。

走廊里的感应灯突然亮了。

我关掉花洒,水声骤停的瞬间,听见钥匙串碰撞的叮当声。这栋老式公寓的门锁早就该换了,房东总说“老物件经用”,此刻那道锈蚀的锁芯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谁?”我的声音裹着水汽,听起来有些发闷。手在黑暗中摸到挂钩上的头套,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碳纤维,浴室门突然被撞开。

逆光里站着个穿外卖服的年轻男人,手里举着手机,闪光灯在潮湿的空气里炸开刺眼的白光。“找到了!就说你躲在这儿!”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嘴角的痣,和论坛上那个叫“拆皮客”的ID头像一模一样。

我猛地弯腰,头套磕在瓷砖上发出闷响。但已经晚了,闪光灯又亮了三次,像三颗子弹射进雾气里。男人的脚步声在后退,嘴里还在嘟囔:“这下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

防盗门被摔上的巨响,震得排气扇都在发抖。

我扶着墙壁站起来,热水还在流,却烫得像岩浆。头套戴反了,透气孔卡在鼻梁上,闷得人发慌。我摸到开关关掉水,黑暗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像台破旧的风箱在抽气。

他们叫我“黑脸”。

三年前开始在网上发装置艺术视频,镜头里永远是个全黑的身影:黑风衣拖到脚踝,黑皮靴踩在金属地板上会响,最关键的是那张脸——从没人见过。有人猜我是烧伤患者,有人说我是在模仿某个cult电影角色,还有人笃定我是个流量明星,怕素颜掉粉。

“拆皮客”是第一个找上门的。他在论坛发了十二篇分析帖,从我的走路姿态推测身高,用视频里的光影计算肩宽,甚至扒出我三年前在旧货市场买过的黑胶唱片。上周他说要“扒掉我的皮”,我以为只是网友的疯话。

手机在客厅响了,屏幕亮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我裹着黑浴巾走出去,看见锁屏上弹出的推送:“惊爆!黑脸真实容貌曝光!”配着张模糊的照片——浴室的雾气还没散尽,我的半边脸浸在水珠里,烧伤的疤痕从眉骨爬向颧骨,像条丑陋的蜈蚣。

点进去时,评论已经刷到了五千条。

“卧槽原来是个疤脸怪”

“装什么神秘,长成这样难怪不敢见人”

“之前还觉得他的作品挺酷,现在看真恶心”

我把手机扣在茶几上,金属背面硌着掌心的疤痕。那是十七岁留下的,硝酸铵爆炸时,我下意识用手去挡脸,火就顺着袖口爬上来,在手腕上缠了三圈。

门铃响了,急促的三声,停了两秒,又响三声。我从猫眼里看出去,是个举着相机的男人,外套上别着本地报社的徽章。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举着手机在拍门。

“黑脸老师,能采访一下吗?”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虚假的热情,“大家都很关心你……”

我按下反锁键,走到窗边。楼下聚集了七八个人,有人举着写着“骗子”的牌子,有人在用望远镜往楼上看。三年前搬来这里时,看中的就是顶楼的僻静,现在却像被扔进了玻璃鱼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