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过去,凝白心头一震,甚至悚然一惊,方才发生了什么?
太子只是给她簪个簪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干。
心中升起巨大的慌乱,但她强迫自己冷静、镇定,因为不能被太子看出端倪。
想到这里,她逐渐真的冷静下来,快速地回想,然而无论怎么想,方才都没有任何征兆,就是完全的没有理由。
“卿卿要不要看一看?”他笑着说。
凝白没有擡起眸看他,只点点头,太子就让人拿铜镜来。
凝白就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甚至鬓发也微微凌乱,整个人乱糟糟的,但仍然很好看,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楚楚弱质,发间芙蓉玉簪若隐若现,原本剔透盈粉的娇嫩在此刻完全映衬成了娇弱不胜风的可怜,与她的泪光闪闪竟是极为相配。
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最终又埋回了他怀里。
很喜欢,但凝白此刻不想说出来,也不想告诉太子。
她虽没有说话,但赵潜方才却捕捉到她眼底微光闪烁,是很喜欢的模样。想来,只是害羞而已。
他无声笑,若是再追问她喜不喜欢,恐怕她就要从他怀里跑掉了。真同小猫崽崽似的。
凝白找不到缘由,只能归咎于她的心那一瞬间想跳而已,就跟她那个春雨夜想跟太子困觉一样。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亟待付给冷袖雪的金子更重要。除了杜鹃的那些灰色法子,还有什么办法能快点挣到钱呢……
凝白委实从没挣过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她决定去找七公主,不是说七公主的外祖父富甲一方吗?总有点有用的挣钱法子吧!
旁若无人在偌大皇宫中穿梭,轻轻落到七公主殿落,正要倒挂下去跳进窗内,却似乎看到明瑟郡主???
凝白吓得连忙翻回房檐上,听着里面动静。
似乎是七公主被罚抄写,正颐指气使让明瑟郡主代笔。
听了会儿,她觉得自己雇主真是跋扈得让人想教教她什么叫江湖险恶。
约莫半个时辰,七公主歇了一觉,被李九涯强行叫醒,很好脾气说再睡下去会头痛。七公主就和他吵,吵着吵着,看到正在代写的明瑟郡主,烦得厉害,让她拿回去写。
凝白确认明瑟郡主走远了、殿中就七公主和李九涯两个人,这才翻进窗内。
七公主的锦被丢在地上,珠花上还刮着几根发丝,好像是吵得厉害时不小心带出去的。
而李九涯,从头到尾,端立在床边,甚至语气都没波动一下,有一种属于强者的可怕。
李九涯忽然转过头,看着凝白,“圣女为何而来?”
赵连城气得脑子嗡嗡响,一时真有些晕,但她坚决不肯承认这是因为她睡得多了!都怪李九涯非惹她生气!听到他的话,她更是没过脑子,气咻咻的:“你休想骗本宫!步凝白现在揣了小娃娃,金贵得很,走步路都要担心会不会动胎气!怎么可能会如从前一样说来就来!”
凝白:“……咳,公主。”
怼得正顺的赵连城:???
赵连城瞬间气急败坏,但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生生忍了回去,硬邦邦问:“你来做什么!”
凝白想了想,问:“公主还差几遍论语?”
???赵连城简直怀疑她是来捅刀的!
“五遍!关你什么事!”恶狠狠怒道。
凝白就很腼腆,“五遍未免太多,我可以为公主分忧,只是……需要一点小小报酬。”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钱……”
赵连城都气得神志不清了,她才说是想有劳代写,顿时道:“一钱一遍!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恶狠狠对李九涯说:“你听见了!还不去取!”
凝白悄咪咪躲远了点,防止他们误伤,等到听到李九涯似乎回来,才道:“公主把纸给我吧,我这就回去写。”
七公主就扑腾着从乱七八糟的拔步床里下来,一瘸一拐气呼呼去给她拿了许多纸,重重叮嘱:“后日前必须写完!”
凝白接过,刚想应好,转过头,瞳孔微震。
李九涯手上拿的,不是五锭金子是什么!
七公主还在说:“五钱拿好了!快点走!别叫人发现连累我!”
凝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七公主管这叫五钱???
李九涯似乎察觉到她的震惊,问:“怎么?”
凝白顿时郑重道:“没事!公主下次记得还找我代笔!”
凝白拿着五锭金子与厚厚一摞纸就溜了。
昭明殿下,宫人往来,殿脊上,却趴着一位美人,一手翻书,一手写字,发丝随风飘拂,自由自在,宛若误入皇城的山野精灵。
直写到晚霞尽没,凝白才收笔,把东西都放在了原先自己的房里,而后回昭明殿。
太子还没回来,她就到书架前,指尖逡巡,抽出册书。
赵潜便看到,连枝烛台灯火葳蕤,美人端坐长案前,如瀑青丝披垂,低目专注,纤长玉指缓慢叩着长案,似在认真思索。
他一时停在那里,心中是无法言说的满足慰籍,竟觉得过去昭明殿空空荡荡,真不知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许久之后,她若有所觉,蓦然回首,眼波柔亮,“殿下回来啦!”
赵潜也不知道满足之外还能更满足,竟只能莞尔:“孤回来了。”
他走到她身边,看到她面前是册游记,便问:“卿卿向往这瀑布?”
岂知她却摇头:“不是,这里我去过。”
她看的,正是豫章之景,想来是她从前江湖飘零,去过那里。
凝白不知道太子自己想了什么,总之烛火在他眉眼间摇曳,深邃温柔明灭,语气也温柔极了,“我还没有去过,卿卿讲予我听?”
凝白就一点一点认真讲她离开江南后,辗转豫章,庐山瀑布、龙虎山脚……
讲到便离开豫章往蜀中去,渐渐没了声儿。赵潜只以为她是讲完了,所以不再说,便认真柔声说:“明日……”
才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她脑袋一沉,伏在书上,竟是睡着了。
怎么说着话也能睡着?赵潜哭笑不得,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劳神发倦的事,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轻柔把人抱回寝殿。
人是睡着了,可是奶水仍涨得很厉害,细细青色的经络在雪白之下更加分明。
赵潜半揽着她,手上力度极轻,疏排缓慢,乳汁静静流淌,甚至到了她仍旧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纤薄小腹,奶香四溢。
便想,里面的小娃娃若是知道乳汁现在就浪费在肚皮之上,恐怕要闹了。
想完,又觉得自己离谱,才一个来月,小娃娃有没有知觉都还不一定呢。
赵潜收回心神,低头看看怀里的人,眉尖若蹙,有些可怜,想来是感觉到了不舒服。
便停了下来,极轻擦拭,等到眉头舒展,睡得香甜,才又继续。
只是虽然继续,心中却很担忧心疼,总是这样疏排也不是办法,红痕看着就擦疼,更不必提尖尖……
满腹忧虑,翌日醒来,天还没亮,她还在睡。
亲亲她柔软唇瓣,想起自己今日的打算,等回来再说也不迟。
凝白睡了很不安稳一觉,梦里都在抄书,铺天盖地的“子曰”,感到微弱天光,瞬间醒了,一刻也没耽搁!
直抄到月上梢头,凝白披星戴月去找七公主,把五遍论语交给她,总算长舒一口气。
赵连城答应她代笔的时候根本没想什么,现在看她好像抄得很辛苦的模样,又想起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抄的恐怖,由衷心有余悸:“为了五钱金子,你值当这样吗?太子哥哥难道不给你钱花??”
凝白:……
凝白嘴角抽搐,只能说:“五钱,很值,相当值。”
毕竟寻常写信的摊子一封信才五文钱,写到手断也挣不了五锭金。
七公主显然不明白“五钱”有什么值的,她撇了撇嘴,不屑一顾,转而哼笑道:“你不用担心西域公主了!”
不知道七公主怎么好像认定了西域公主对她们的计划有很大威胁,凝白想说自己就没担心过,就听她兴高采烈说:“西域公主同蔺大公子私奔啦!”
凝白:?????
凝白瞳孔一震,由衷发问:“真的???”
七公主很奇怪地看她一眼,“当然是真的,今天一早就传遍了!我听说西域使团在和蔺将军在朝上互相推诿,一个说一定是蔺大公子蛊惑了公主,所以公主才会不顾大局私奔,一个说蔺大公子私奔无异于舍家弃亲、背井离乡,说不定他们是私奔回西域了!”
凝白恍恍惚惚,想起当初推来推去定下蔺大公子迎接使团,谁也想不到短短时日内就会促成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吧!!!
她又想到之前去西域使团那边找七公主,七公主不在,西域公主也不在,该不会那时就与蔺大公子私会,甚至有可能同心上人焦急商量和亲怎么办??
直到回到昭明殿,凝白的心神才收回来,一收回来,她就知道不好了。
昭明殿灯火通明,显然太子在等她。且等了许久。
轻轻脚步声踏过门槛,走到内殿,而后停了下来。
赵潜放下手头的东西,擡眸,却对上一双红眼圈儿。
心头一滞,什么情绪都没了。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步朝她走去,她就已经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提着衣摆跑向他,扑到他怀里。
“我总是找不到殿下,文渊阁没有,承干殿也没有,上书房,尚衣局……都没有……”
原来她竟一直在外面找他么?可他今日一直在东宫,亦是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