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傅聪的关系还挺好的?”他轻声道,带着点试探。
其实他看出来了,也就是老爷子在场,傅聪的母亲才顾忌着脸面。
但就算这样,她也没少阴阳怪气。
那么,如果老爷子不在呢?
甚至再延伸一步的话,现在的傅寒筠至少已经成人,且事业有成,又得老爷子看重……
那么他小时候根本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呢?
简夏自己也有这样的亲人,但是,以前他父亲撑着简家,他的叔叔婶婶对他面上至少还是好的,也就是出事儿后才原形毕露。
而且,他已经成年,还有父母在身边,也尚且有段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何况是傅寒筠呢?
几岁的孩子就失去父母,生活在这样的高门大户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又受了多少白眼……
就算老爷子再维护又能怎样呢?
那么大一个傅氏,就算老爷子是超人,又能分出多少时间来给傅寒筠呢?
如果说以前,简夏想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努力来回报对方,是为了报答傅寒筠的恩情,那么现在,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心疼怜惜起傅寒筠来。
如果不是傅寒筠说话,他甚至要十分阴暗地开始怀疑,傅寒筠之前是不是被人下过毒才导致现在身虚体弱,又无法查出病因来。
“还好,”傅寒筠笑了一下,垂眼看着他,“小时候他妈从他外婆那边的远亲中为他请了个保姆,对方对他不太好,他就愿意跟在我身后,找我为他出气。”
“可你也是个孩子啊?”简夏疑惑地道。
“那个阿姨怕我。”傅寒筠对他眨了眨眼睛。
简夏:……
大概他的样子有点呆,傅寒筠垂眼看他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擡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笑了起来。
“你其实是想问我和我叔叔婶婶的关系吧?”他说。
被人看穿了,简夏只得点了点头。
“不想说也没关系的。”他说。
“没什么不好说的,”傅寒筠沉吟片刻,随后道,“更小的时候我不太记得了,但我父母去世前应该还是很好的。”
他说着偏头看向简夏:“外界都知道我父母是车祸去世的,不过,其中的内情却没有人知道。”
还有内情?
简夏的眼睛张大了,全神贯注地看住了他。
“那年我才五岁,还在读幼儿园。”傅寒筠说,语气很平静。
不知道是在反复的痛苦后早已麻木还是格外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当时我父母要出差去国外谈一个很重要的合作项目,但是那天的天气很不好,他们在机场等了许久后还是等来了停飞的消息。”傅寒筠说,“所以他们两人将机票改签到了第二天。”
到这里还没有什么问题。
“其实他们可以不用回来的,机场附近就有自己家的酒店,但是他们惦记我,所以即便风雨很大,他们还是开车赶了回来。”傅寒筠的嗓音很低,有点沙哑,“就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车厢里一片安静。
“其实离家已经很近了。”傅寒筠说。
明明声音还是平静,可简夏却莫名感觉到了悲伤。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一般,有些透不过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片刻的沉默后,他擡手握住了傅寒筠的手。
用行动无声地安慰他。
“这些外面人都知道。”傅寒筠擡眼看他,好一会儿才说,“但其实那天,本不该是他们去的。”
“啊?”简夏惊讶地看向他,手指不自觉握紧了些。
“本来是我叔叔负责的项目,但是前一天晚上他在酒吧喝了一夜,要出发时还是烂醉如泥……,”傅寒筠的喉结滚了滚,深邃的眉目间终于现出一缕难以言说的苦痛与愤怒来,“所以我父母是为他收拾烂摊子才……”
他没能说下去,可简夏却明白了。
因为傅庭卿的不作为,所以傅寒筠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难道他们不应该对你更好才对吗?”简夏似懂非懂,无法理解。
“因为爷爷原来看重我父亲,现在看重我。”傅寒筠淡声说。
车厢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傅寒筠,你别怕,”简夏难以遏制自己心里的难过与生气,因此十分认真地再次强调,“以后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会护着你。”
傅寒筠看向他,半晌笑了下:“那你要在我身边久一点才好。”
.
傅寒筠先洗澡,简夏为他吹干头发后,才进了浴室。
他晚上还想磨磨本子,所以洗澡也十分匆忙。
出来时,傅寒筠正懒懒地靠在床头,看他进浴室前放在书桌上的剧本。
“怎么还不睡?”简夏凑过去,见傅寒筠看的正是下午自己和叶雯老师对的那部分。
“有什么想法吗?”简夏眼睛一亮,爬上床去,和傅寒筠排排坐着,偏头去看剧本。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可简夏身上的味道却和自己很不一样,温温软软的,像是带着甜。
随着动作,他睡裤裤腿往上卷了卷,一截雪白的小腿若有似无地贴在了傅寒筠的小腿上。
隔着睡裤,傅寒筠能感觉到,简夏的小腿也是柔软的。
温温的,像水一样。
“没想法吗?”简夏问。
他吹头发也马虎,发梢还半湿着,衬的眼睛像鹿一样清澈。
“有一点。”傅寒筠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移到剧本上。
“那说来听听。”简夏立刻认真了起来,又靠近他一点。
一瞬间,傅寒筠觉得,自己整个世界好像都是简夏的气息了。
他捏着剧本的手指紧了紧,片刻后才轻轻点了点剧本上刘明瑛的名字。
“你认为刘明瑛对齐溪是什么样的感情?”他问,“又或者齐溪对刘明瑛是什么感情?”
“齐溪肯定是爱自己的妈妈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多年过去,还再次回来,想要重新修复母子间的关系。”简夏蹙眉,认真分析着人物情感,“但刘明瑛……”
他抿了抿唇:“她恨齐溪。”
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痛恨自己的孩子呢?
简夏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还有吗?”傅寒筠问。
“齐溪也惧怕自己的妈妈。”简夏说,“害怕一直受到来自于自己最爱的人的伤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部分呢?”傅寒筠往后翻了两页。
那是齐溪对抗刘明瑛的戏份,吊儿郎当,用刘明瑛最厌恶的姿态和语气,展现着他最不堪的一面。
简夏没有说话。
“其实你的表演没有很大的问题,”傅寒筠说,“如果当时拍你们这组的换了齐春和,说不定就过了,不过钟选对情感很敏锐,所以他才觉得你的表演不对。”
简夏点了点头,和傅寒筠头抵着头看剧本。
“你有没有想过,刘明瑛为什么这么恨齐溪?”
“因为他父亲为他杀了人,判了死刑。”
“幼时的齐溪被男人猥.亵,齐父知晓后前去理论,失手打死对方,因此被判死刑,”傅寒筠说,“所以,你认为刘明瑛是因为这样才恨齐溪?”
简夏的神色严肃极了,好半天没有发声。
“是因为他长大后喜欢的依然还是男人。”傅寒筠叹息了一声,“所以他母亲才会这么恨他。”
好像有一点极遥远的光点在脑海中模糊着亮了起来,简夏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通了。
“所以齐溪对他母亲除了‘爱’之外,还有愧悔与内疚,除此之外,”简夏抿了抿唇,看向傅寒筠,“还有更多的痛苦与不甘。”
他本就是受害者。
他的性取向是天生的。
在这一切事情中,他本该是无辜的。
可最后所有的枷锁与痛苦,却全部都落在了他头上。
命运对他不公,他不甘!
却又不得不隐忍着低头。
……
傅寒筠含笑点头,将剧本在掌心里卷起来放在枕侧。
随即,他擡手轻轻碰了碰简夏的衣袖。
“今天可以不用熬夜了吧?”他笑,“一起睡?”
简夏还兴奋着呢,伸手想去够自己的剧本,却一下没撑稳,不小心整个人都摔进了傅寒筠怀里。
傅寒筠的浴袍被压的敞开了一线,露出一痕结实流畅的肌肉来,简夏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在耳畔,有些快。
不自觉地,简夏觉得自己的心跳追着耳畔的声音,慢慢变得同步了起来。
他耳尖滚烫,听头顶傅寒筠很轻地笑了一声。
“简夏,”他问,声音低低的,“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示感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