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竟是折身疾步往外而去。
他走得实在太过突然,令苏织儿好一会儿都未反应过来。
她亦站起身追出去,但站在正殿门口,便见那人已带着人出了云秀宫,脚步之快,好似慢一步会出什么事儿一般。
苏织儿总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只能望着殿门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容易将人等来了,结果又没道出绥儿的事,苏织儿有些心烦,自也没了继续用膳的胃口,命胡姑姑将饭菜撤了下去。
她在小榻上坐下,拿起绣筐里未做完的香囊和针线继续缝制着,企图静一静心,可不但这心没能静下来,她还一不小心,让针刺进了手指,甚至眼皮也开始不住地跳。
苏织儿疼得抽了一口气,将刺出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着。
少顷,她放下手中的绣活,转而捂住了心口,不知怎的,总觉得一股浓重的不安感顿若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秀眉紧蹙,脑中开始不断闪现萧煜方才蹊跷的举动,她自觉并未惹他生气,可他为何会突然离开呢,且现在想想,最后与她说话时,他低垂着眼眸,似有些气息不稳。
她总觉得他不大对劲,像有事瞒着她。
苏织儿不自觉联想起行宫那日,那人急切将她赶走的场景,神色愈发凝重了几分。
她沉思了片刻,脑中赫然生出一个猜想,登时双眸微张,惊慌地站起来,看向凝香凝玉道:“走,陪我去趟御书房。”
凝香凝玉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明白这陛下才离开不久,她家娘娘怎还要追去御书房,但还是恭顺道了声“是”,随苏织儿而去。
去御书房的路上,苏织儿的步子极快,快得凝香凝玉跟在后头都有些追不上。
及至御书房门口,刚巧逢着小成子自里厢出来,看见苏织儿,小成子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忙低身冲苏织儿施礼。
苏织儿瞥了眼小成子手中托盘里搁的空汤碗,尚且还能看见底下黑漆漆的药渣,她一蹙眉,急切地询问:“这是什么药?”
小成子眼神闪烁,须臾,才答:“回娘娘,这是补药,陛下近来劳累,便让太医院开了些提神补气的药材。”
虽得小成子答话时神色自然,但苏织儿总觉得他在撒谎。
是不是补药,她想见到他后,亲口问他。
她一言不发,只提步往殿内而去,小成子见状想拦,可哪是拦得住的,此时在御书房外候着的高祉安垂着脑袋,双眉紧蹙着,听见喧闹擡首瞧见苏织儿闯进来,登时面色大变,急急下了丹墀。
“娘娘,您这是?”
“陛下呢?”苏织儿问道。
“陛下……在里头批阅奏折呢。”高祉安答。
“我想见见陛下,烦请高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高祉安闻言面露难色,他嗫嚅半晌道:“娘娘,恕奴才不能进去通禀,陛下吩咐了,今日谁也不见。”
他这般奇怪的态度无疑加深了苏织儿的心下的猜测,她朱唇紧咬,微沉下脸来,直视着高祉安道:“陛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高祉安面色愈显慌张,但还是努力稳住心神,恭敬道:“娘娘多虑了,陛下很好,不过不想人打搅罢了,还请娘娘回去吧。”
苏织儿擡眸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并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反是趁着高祉安不备,强硬地往御书房闯。
“娘娘。”高祉安慌张地去拦她,“娘娘,您不能进去……”
要是放这位云妃娘娘入内,让云妃娘娘出了什么事,他这小命只怕是不保了。
可苏织儿并未停步,及至御书房门口,她倏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清晰的碎瓷声响,她心下一提,重重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御书房内暗得厉害,分明是白日,四下的竹帘却被放落了下来,遮挡住了殿外的天光。
方才的动静是从里头传来的,苏织儿缓步往内走,然借着幽暗的光看清床榻前的一幕时,不由得捂住唇,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一人靠坐在床榻边,粗重的锁链缠住了他的双臂,他垂着脑袋,衣衫凌乱,正艰难地喘息着,说不出的狼狈,若是不提,谁能想到这人竟会是大澂的君王。
似是听见声响,他哑声低吼道:“出去,朕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苏织儿知晓他或是发了病,但从未想过他竟是已病发到要将自己缚锁起来的地步。
或是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萧煜蹙眉掀睫看来,便见苏织儿通红着眼眶,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双眸微张,似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瞥见手臂上缠着的铁链,一瞬间,他暴怒地对着苏织儿吼道:“你来做什么!出去,给朕滚出去!”
苏织儿知道他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双眸猩红,大汗淋漓却仍在拼命隐忍的模样,一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坠。
“你这样……多久了?”她嗓音哽咽,甚至一度说不出话来,“你一直……在频繁发病对不对?”
所以这段日子他才不踏足后宫,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所以行宫那日他才那么奇怪,急着想赶她出去。
萧煜薄唇紧抿,努力维持着仅余的神志,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出去,你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苏织儿已然泪流满面,只对着他摇了摇头。
萧煜沉默了一瞬,转而恶狠狠用威胁的语气道:“苏织儿,没有理智的我就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不是亲身体会过了吗!你还想让我像先前那样对你吗!我告诉你,这一回,你兴许连命都会不保!出去!”
苏织儿仍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凝视着他道:“我不走,这次我再也不走了……你是不是很疼?我陪着你……”
看着她格外认真的眼神,萧煜面上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他却是冷笑一声,“你陪着我又有何用,你既是不能替我承受,便不要来碍我的眼,滚出去!”
看着他嘲讽的眼神,听着他说的这些刺耳刻薄的话,苏织儿明白,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反是抿唇笑起来,“萧煜,我已经不会被你骗了,你说的话和你内心的想法从来不一样……”
似是明白她已然下定了决心不会走,萧煜心底的恐惧与担忧终是化作了无助的嘶吼,他猛地倾身向前,紧缠着的铁链发出闷沉的碰撞声响。
“苏织儿,你是傻了吗!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性命应当逃跑才对,你已经蠢到连这种选择都不会做了吗!”
“是啊,我是傻了。”苏织儿的眼泪复又簌簌地落下来,“按理你那夜那么对我,我应当对你生气,再也不原谅你的,可你为何不对我坏得彻底一些,让我干脆彻底对你失望,为何嘴上说得那么难听,却还要舍命救我呢,暗中对我好呢?”
她毫无畏惧地将手覆在他的脸上,哽咽着一字一句道:“萧煜,到头来,我还是很喜欢你……我没有背叛过你,为何你就不能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呢?虽曾有人欺骗伤害你,但这世上总也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对你……”
萧煜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的,潋滟漂亮,似乎总泛着光亮的眼眸。
在沥宁时,曾心如死灰的他便无数次被这双眼眸吸引动容,那灰暗的世界也因此再度亮堂了起来。
听得苏织儿这一席话,他蓦然笑出了声,满含着自嘲,结果到头来,最了解他的,一语道破他心内疮疾的,依然是眼前这个曾令他的心复又活过来,可如今他却闭锁心门根本不愿再去相信的女子。
然笑着笑着,他却是痛得扭曲了一张脸,他死咬着唇埋头强忍着,周身都在颤抖。
见得他这副模样,苏织儿心疼地低唤着他,却见他再一擡头,双眸猩红如血,看向她的眼神阴鸷狠厉,就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苏织儿心不可控地颤了颤,可下一瞬,仍是鼓起勇气一把抱住了他。
可他怀中的男人已然丧失了全部的理智,神色凶狠暴戾,落在她的脊背上的手掌毫不留情地用劲,似要生生剜下她一块肉,疼得苏织儿倒吸了一口气。
或是听到她吃痛的声音,下一刻,那大掌竟是挣扎着微微蜷起手指,似是不想伤害这个不住安慰着他的女子。
苏织儿亦感受到了,她抽噎着将他抱紧了几分,道出那个久违的称呼。
“夫君,再忍忍,你一定能熬过去,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她伏在他耳畔哭得泣不成声,“我们还要和好如初,我还未好生告诉你,我为你……生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