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来行宫避暑,萧煜自也命人安排了些许活动,翌日一早,苏织儿便带着凝香凝玉赴湖边小楼闲坐。
这里自是不止她一人,还有好些一道来的命妇贵女和妃嫔。
苏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昨日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今日疲惫不已便并未前来,孙氏要照顾婆母,便也未来。
苏织儿百无聊赖,就只能一人坐在窗边对着窗外喝茶吃点心,相对于她这厢的无人问津,宁妃那儿倒是被团团簇拥着。
正如萧煜所言,那日太医并未诊出宁妃的喜脉,不过太皇太后却觉得或是月份太小,把不出来而已,故而这段日子仍是派人对宁妃悉心照料着。
关于宁妃可能有孕一事,外头倒是传得快,毕竟是陛下登基后的头一个孩子,若是皇子,指不定宁妃还能母凭子贵,坐上中宫之位。
故而才会有那么多人迫不及待地巴结宁妃。
苏织儿瞥了一眼宁妃被围在其中端庄而笑的样子,想起那日萧煜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甚至同情起她来。
她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孕,可还得强撑着应付众人,想必很是辛苦。
苏织儿正这般想着,却见宁妃蓦然擡眸看来,与她视线相对的一刻,却是眉梢微挑,一副挑衅得意的样子。
苏织儿不由得愣了一下,瞬间收回了她的同情心,看来是她错了,宁妃哪里辛苦难熬,分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恰在此时,就听一阵低呼声,苏织儿转头望向窗外,便见几匹骏马在湖边驰骋,很快停在了这观景楼外。
为首之人一身松绿骑装裹出挺拔健壮的身姿,墨发以玉冠高束,英姿飒爽,俊美无俦。
不是旁人,正是萧煜。
苏织儿托腮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骑马,和她想象的一样,气宇不凡,格外惹眼。
楼内不少贵女都在盯着他瞧。
想她当初也真是好眼光,居然捞着了这么一块玉,只可惜这玉虽好,触手却始终冷冰冰的,甚至一度将她冻伤,也不知该如何捂热。
苏织儿在心下叹息间,蓦然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瞧,她微微移过眼,正与一双掺着几分忧伤感慨的眼眸相撞。
许岸之似乎没想到她会看过来,显然怔了一下,旋即浅笑着冲她一颔首。
看到他对自己笑,苏织儿却是觉得脊背一凛,再向那人看去,果见他亦在看自己,双眸微眯,神色冷沉。
想起他上回似乎就是因着许岸之才莫名其妙发的疯,苏织儿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唯恐他又一怒之下失控做出什么吓人的事。
她转而看向楼内,好巧不巧,便瞧见那位宋二姑娘,不,如今应当是世子夫人的宋茗箬正静静看着窗外,神色落寞。
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瞧见了许岸之的背影。
似是她的目光太灼热,宋茗箬转头看来,不同于苏织儿被发现后的窘迫,她端淑地扬起唇角,冲苏织儿笑了笑。
这笑意是不是发自真心,是不是善意的,苏织儿看得出来。
她咬了咬唇,总觉得宋茗箬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本以为她无辜被牵连没能做成皇后定然对她心有不满,可似乎并非如此,她表现得不以为意,甚至对许岸之的关切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苏织儿复又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几人已是纵马远去,她久久地望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要说行宫着实是凉快,在这般地方住着,苏织儿夜里都睡得舒坦了许多,住在行宫的第三日早,她睡得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推她。
苏织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瞥见手边绣着龙纹的衣袍一角,瞌睡一下便醒了,她擡眼看去,不禁慌张地坐起来,拥着衾被往后缩了缩,看着那人低低唤了声“陛下”。
那人正坐在床榻边看着她,他这突然来,不免让苏织儿有些提心吊胆,想起那晚的事儿来。
担忧这人莫不是又要因着许岸之同她发疯。
外头的天尚且还暗着,苏织儿借着屋内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见他似乎并未有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陛下怎的这时候来了?”
“穿好衣服,同朕去个地方。”萧煜淡淡道。
“这个时候……”苏织儿往开了小缝的窗外看了一眼,“要去哪儿?天还未亮呢?”
萧煜不答,只丢下一句“去了便知”,便起身出去了,紧接着,凝香凝玉拿着衣裳快步入内,伺候苏织儿起身。
虽是不明所以,但苏织儿不敢耽搁,匆匆穿好衣裳洗漱罢,往殿外而去。
踏出殿门,这才发现门外停了一匹马,萧煜正牵着缰绳站在马边,苏织儿疑惑上前,正欲询问,却是身子一轻,都来不及低呼人已被抱坐了上去。
苏织儿何曾骑过马,加上这马又格外高大,她晃晃悠悠地坐在上头,顿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幸得很快男人便也翻身而上,遒劲有力的手臂一下将她圈在了怀里,给了苏织儿些许安全感。
然下一刻,听得男人一声“驾”,马匹动了起来,苏织儿仍是怕的侧过身埋在男人怀里,柔荑紧紧攥住他的衣襟,“陛下,我们要去哪儿?”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他并未答她,只擡首看了眼天色道:“若是怕的话,将眼睛闭上。”
苏织儿登时听话地闭上眼,将脑袋紧贴在男人怀里,旋即只觉身下的马跑得越来越快,伴随着哒哒马蹄声的,是耳边呼啸不止的风。
中途,待稍微适应了些,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去,便见他们已不知不觉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且似乎还在往高处走。
苏织儿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也没心思想,只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襟,生怕这人一放手自己从马上坠下去。
也不知骑了多久,马疾驰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到最后随着男人勒紧缰绳,彻底停了下来。
“睁眼瞧瞧。”
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苏织儿耳畔响起,她缓缓睁开眼,可低头一瞧,却是吓得一下缩进男人怀里,因着此时他们正立于一处断崖之上,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擡头,往上看。”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苏织儿顺着他的话擡头看去,不由得睁大了一双杏眸。
云海围绕的群山间,一轮圆日缓缓跃出山峦,刹时间一片金光洒落,被染上曦光的云彩顿如织锦般璀璨,但很快晨风吹散云雾,露出峰壑松石,茂密林木。
这变幻无穷的壮美景观令苏织儿看傻了眼,在沥宁长大的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风景。
“好美啊……”
她忍不住感慨间,还不忘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陛下,你瞧,好漂亮啊……”
萧煜并未看景,而是微抿着薄唇,静静看着怀中粲然而笑的女子。
打她入宫后,他还是头一回看她笑得这般开心。
不过,他倒也不是为了讨好她才带她来这儿的,也不是已彻底原谅了她当初抛下他的事,不过是觉得那一晚他失控后做的确实过了些,才会弥补她一二。
但也仅此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日头升高,金灿灿的曦光也渐渐散去,露出山峦本来的颜色来。
苏织儿有些恋恋不舍间,就听男人略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既得看完了,那便回去吧。”
苏织儿转头看向他,朱唇微抿,“今日,多谢陛下特意带臣妾来看日出,臣妾……很喜欢……”
萧煜看着她昂着脑袋靠在自己怀里,一双潋滟的杏眸亮闪闪的,一瞬间,竟觉得心下一动,骤然生出些莫名的滋味。
这滋味萧煜并不陌生,因在沥宁时,他看着苏织儿那双含笑的眼睛,也常生出这样的感受。
萧煜蓦然有些烦躁,他并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他看向苏织儿,语气颇带了些不耐,“不必谢朕,不过是朕自己想看,又觉得一人无趣,才顺便带上的你……”
撒谎!
这谎撒得也太假了些。
苏织儿唇间的笑意复又浓了几分。
其实他心底还是在乎她的吧,无论是被分到湖边的寝殿也好,也是带她来看日出也好,分明是出自关心她的目的,可偏是要嘴硬不肯承认。
这段日子,苏织儿也会想,会不会其实,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在沥宁时她认识的周煜。
苏织儿垂眸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定定地望着男人的眼睛道:“陛下,臣妾有事要告诉您……”
看着她格外认真的模样,像是要说什么大事,萧煜剑眉蹙了蹙,薄唇微张,可还未说什么,却是面色微变,猛地一扯缰绳骤然调转马头。
苏织儿被萧煜这个突如其来的举止弄得不明所以,下一刻,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骤然从密林中飞出,从她眼前划过。
有人偷袭!
苏织儿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可事情还未结束,纵然萧煜纵马驰骋,还是不断有羽箭自两侧飞出,且命中了他们身下的马匹。
马吃痛受惊,变得癫狂起来,萧煜一手死死拽住缰绳,一手紧紧搂住怀里吓得不轻的女子。
苏织儿不知何人有这么大胆子,胆敢在行宫附近公然行刺陛下。她还是头一回见得这种场面,一时呼吸都凌乱了,她面色惨白,却不敢叫出声,只咬着唇靠在男人怀里。
幸得很快马匹似乎跑过了那片刺客藏身的竹林,可还未等苏织儿松一口气,却见面前赫然出现一个身影,那人举弓正对着他们,在他们猝不及防间,一支羽箭骤然朝这厢射来。
苏织儿眼见着那锐利的箭矢直指她的方向,一瞬间,周身僵硬动弹不得,正当她以为这箭怕是必挨不得时,却觉马头骤然一偏,旋即就听得耳边响起一声闷哼。
苏织儿擡首看去,便见男人低下身子牢牢护住了她,而他的左后肩之上赫然插入了一支羽箭,鲜血渗透了衣衫,飞快地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