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就等着入宫了。
入宫当天,天还未亮,苏老太太和孙氏便起了,虽不想将气氛弄得凄凄哀哀的,但老太太看着苏织儿被擡出来的那两个大箱笼,一时没忍住,还是用帕子抹了眼泪。
这进宫到底和寻常嫁女不同,皇宫这地方,一旦进去了,哪是那么容易能再见面的,只怕要分别好长一段日子。
见老太太哭,苏织儿亦觉鼻尖酸涩,可她到底忍下了,抱着自家祖母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坐上了宫里前来迎人的马车。
此番入宫,苏织儿将凝香凝玉两个丫头都一并带去了,这两丫头本就是孤女,自玉成关将军府一路跟着她抵达了京城,这会知道她要入宫,两个丫头说什么都要跟她一道走。
云秀宫在皇宫西北面,待苏织儿抵达时,正殿外的院子里伺候的十几个宫人已然等在了那厢。
大多数人都是在殿外伺候的,贴身伺候的苏织儿只留下了凝香凝玉和一个年岁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宫人,那宫人姓胡,自言在宫里待了快十五年了,周围人都喊她一声胡姑姑,苏织儿便也跟着这般叫她。
胡姑姑在宫中待的时间长,知道的规矩与事也多,想来有她在身边,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也好问问,到底妥帖些。
苏织儿按苏老太太提前嘱咐过的,命凝香凝玉给云秀宫的宫人们分发了赏钱,便命他们各自干活去了。
凝香凝玉让人将带来的箱笼擡进来,将里头的东西都归置齐整,待收拾完,便已至午膳时候,可去取午膳的宫婢却是迟迟未归,直去了大半个时辰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那宫婢看着年岁极小,又是头一日伺候新主子,不知苏织儿脾性,生怕她生怒责罚,慌忙请罪,说是今日进宫的妃嫔多,用午膳的时间又挤在了一块儿,这才晚了一些。
“今日进宫的妃嫔?”凝香闻言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明所以,“陛下后宫,不就只有我家娘娘一人吗?”
胡姑姑看向亦是满目不解的苏织儿,解释道:“娘娘不知道吗?那日赏荷宴后,太皇太后和陛下大吵了一架,过了几日,也不知怎的,陛下就连着册封了好几位京中贵女,她们和娘娘一样,皆是今日入宫。”
言至此,胡姑姑顿了顿,忙又道:“不过娘娘不必忧心,除却福安宫的宁妃娘娘,其余几位进宫的娘娘位份都没有您高。”
苏织儿坐在小榻上,听得此言,敷衍地扯了扯唇角,她确实不知,进宫前的这段日子她几乎整日待在府中,也向来不爱打听京中发生的轶事,故而对于此事一无所知。
“陛下后宫充盈,是件好事,人多了,往后也能热闹些。”
这话听起来大度,但苏织儿心底清楚她哪有那么大度,可即便她心底不舒服又能有什么办法,这里不是沥宁,那人也不是周煜了,他是大澂的一国之君,注定要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早晚的事罢了,她阻止不了,便只能这般默默接受,总归是好受些。
用过午膳,苏织儿在临窗的小榻上午憩了一会儿,起来后又拿了本闲书读。
晚膳前,胡姑姑笑意暧昧地端了件衣裳进来,道:“娘娘今日进宫,指不定夜里会受幸,一会儿可要沐浴更衣,好生准备准备。”
苏织儿瞥了眼托盘里那件薄若蝉翼的寝衣,淡淡“嗯”了一声,也未多言。
看着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胡姑姑只觉奇怪,听闻旁的几个宫里,眼下正是忙得热火朝天,哪一位娘娘不是在精心准备着,就希望今日能得陛下临幸,最好能尽快怀上皇嗣,一朝母凭子贵,飞上枝头。
偏就这位最早被陛下册封的云妃娘娘似是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主子的事,胡姑姑也不好置喙,只膳后同凝香凝玉一道伺候苏织儿沐浴更衣。
她本想给苏织儿周身抹上香膏的,这香膏还是宫中秘方,甚是好闻,许多年前,胡姑姑曾在先皇宠妃高贵妃跟前伺候过,当年高贵妃还凭此香膏专宠了好一段时日呢。
苏织儿听罢却是摇了摇头,显得不大愿意,见她拒绝,胡姑姑只觉可惜,但并未再劝,毕竟就算不抹这香膏,她们这位云妃娘娘也足够明艳动人了。
不得不说,她今日挑的这身寝衣实在适合她们娘娘,茶红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如玉,薄透的纱料子使得内里裹着丰腴的桃粉小衣若隐若现,她家娘娘纵然不说话,就这般眉目微垂坐在床榻上,仍是美得勾人心魄,确实也不需那香膏锦上添花。
其实对于陛下今日来云秀宫,胡姑姑还是颇有一番自信的。
毕竟赏荷宴后,外头都在说,陛下怕不是对这位原准镇南侯世子夫人觊觎已久,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在镇南侯世子出事后就封她为妃。
外殿的莲花更漏一滴滴随着时间流逝,也不知等了多久,胡姑姑就听始终安安静静坐着的那位云妃娘娘蓦然开口问道:“几更天了?”
“回娘娘,两更天了。”凝香答道。
听得此言,苏织儿竟是直接爬上了床榻,一边扯过衾被,一边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困了,想睡下了。”
胡姑姑登时惊了惊,“可娘娘,这才刚至二更天呢……”
苏织儿明白胡姑姑的意思,她抿了抿唇,淡淡道:“他不会来了,兴许去别处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必再等了。”
胡姑姑闻言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站立片刻,见苏织儿心意已决,已然在床榻上躺下,无奈之下只得示意凝香凝玉放下床帐,熄了烛火,静静退了出去。
然内殿床榻之上,苏织儿并未睡,她只睁着眼睛,面墙而躺,凝眉若有所思。
虽她如今已成了他的妃嫔,可她并不想活成他的附庸,过想法设法讨好,日日盼着他来的日子。
他既得不认她,那她也不认。往后他再不是周煜,再不是她的夫君了。管他今日去宠幸这个,明日去宠幸那个,都与她无关。
虽这般想着,苏织儿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只是抽了抽鼻子,并未掉眼泪,旋即像是赌气一般拉起那薄薄的衾被将脑袋埋在了里头。
那厢,皇宫御书房。
内侍小福子依着高祉安吩咐端了宵夜回来,临至御书房殿门外,便被一人给扯住了,好一会儿才脱了身。
高祉安正在殿外站着,远远看见了这幕,待小福子行至跟前,问道:“方才那外头是谁啊?”
小福子答:“回高总管,是今日新进宫的娘娘暗中派人来打探消息的,这一晚上都已有好几个了,看来都是在关心陛下今晚的去向。”
两人的说话声虽低,但还是透过殿门,传到了内里正在批阅奏折的萧煜耳中,使得他正在书写的笔微微滞了滞。
高祉安同小福子一道入内时,暗暗擡眸观察了一眼萧煜的面色,见他虽仍是那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的样子,但周身的气息平和,想来心情当是还不错。
他这才放下心来,眼神示意小福子将宵夜搁在那张楠木桌案上,旋即躬身道:“陛下批阅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了,不若先吃些宵夜垫垫肚子。”
虽高祉安不明缘由,但果如他所料,他家陛下今日心情极好,听他言罢,竟真搁下了手中的笔,一言不发地拿起汤匙,吃起了送来的汤水。
高祉安见状心下一喜,待萧煜吃得差不多了,便将早就准备好的牌子递到萧煜面前,“天也晚了,不知陛下今夜想宿在哪位娘娘宫中?”
他眼看着他们这位陛下擡眸看来,先是在摆着牌子的托盘上扫了一眼,好一会儿,方才伸出大掌在上头虚虚划过,最后像是无意般停了下来。
他手指微曲,正欲翻过那块牌子时,却听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陛下,云妃娘娘今日或是身子有些不适……”
高祉安闻言猛一皱眉,瞥向身后毫无眼色,偏在这时候开口的小福子,狠狠瞪了一眼,下一刻,就听坐在书案前的人问道:“她怎的了?”
小福子或也发现自己多嘴,可话想撤回也已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奴才方才……方才端着宵夜回来时,路过云秀宫,看见云秀宫的灯……熄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他们那位陛下的眸色骤然沉冷下来,连嗓音也冷得异常吓人,“她睡下了?”
“应,应当是……”
小福子颤声答着话,随即就听“啪”的一声,竟是托盘上的一枚牌子被猛地丢了出去,伴随着男人明显掺着愠怒的声儿,“既没有侍寝的心,往后也不必留着她的牌子了……”
高祉安答了声“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将托盘往前递了递,“陛下,那……”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厢擡眸冷冷瞥他一眼,眸光似利刃般凌厉摄人。
看来是不必了……
高祉安吞了吞唾沫,收回了手,忙领着小福子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御书房内复又变得沉闷异常的气氛,不禁在心下感慨,这好容易冒了个日头,怎的一转眼又是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当真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