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闻言笑意微滞,却是没有接话,只转而催促:“快去吧,莫让车夫等得太久。”
萧煜微一颔首,提步出了内屋。
苏织儿站在原地,须臾,又忙不叠爬上暖炕,推开了窗,依依不舍地望着萧煜离开的背影。
那厢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站在柴门处折首看来,勾唇眉眼温柔地冲她笑了笑。
苏织儿亦强忍住亦夺眶而出的眼泪,佯作自然地招了招手,回之一笑。
直到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终是忍不住落下窗子,伏在炕上掩面痛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苏织儿背手擦了眼泪,拖着身子爬起来,收拾起了东西。
她骗了他。
等他回来,大抵见不到她了,因得她已决定独自一人前去禹葵。
苏织儿哽咽着收拾了两件衣裳,又翻出了家中藏财物两个布袋子。
其中一个里头是些碎银子,还有一个大的袋子,藏的是当初韦泊言给的二十两黄金。
苏织儿倒出一部分碎银,本拿了六两黄金,但想到萧煜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她翻出藏在另一处的一枚玉佩,又放回去三两黄金。
这枚玉佩是先前她自那方升身上拽下来的,当值些钱银。
收拾罢,苏织儿背起包袱,在内屋环顾了一眼,视线瞥见那搁在窗台铜镜下的一枚木簪,忍不住上前拿起,握在了手中。
这是萧煜为了哄她开心,亲手为她做的,苏织儿鼻尖酸涩,下一刻,涌出眼眶的泪水便不受控地滴落在那木簪上头。
她手指收拢,握紧那支木簪,擡手将它插在了发髻之上,转而擦干了眼泪,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内屋。
她将屋门闭牢,方才踏出院子,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儿骤然响起。
“织儿,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苏织儿步子一滞,擡首看去,便见牛三婶拎着水桶,似乎才从河岸边提水回来。
她抿了抿唇,勉笑道:“婶子,我……我有些事要办,要出趟远门,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应当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出远门?”牛三婶纳罕不已,“你要去哪儿?那周煜呢,不随你一道去吗?”
苏织儿摇了摇头,“不了,他是流人,不能随便离开沥宁的。”
“哦……”牛三婶见苏织儿眼圈发红,许多话想问又觉得不好问,片刻后,只道,“那你就这么走了,不同周煜道个别吗?”
苏织儿闻言苦笑了一下。
哪能道别呀!
若是她同他说了实话,他定然不会让她去的。甚至有可能还会犯傻决定与她一起去。
她不能让他顶着死罪陪她去冒险,更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甚至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
思来想去,这样默默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织儿未答,少顷,只殷殷地看着牛三婶道:“往后,麻烦婶子好生替我照顾周煜,多谢了。”
言罢,她便转身快步离开,即使牛三婶在身后唤她,亦是一步也不敢逗留。
她怕她会反悔,想狠下心不去理会她素未谋面的那些亲人,想就这样抱着侥幸,继续与她那夫君过安逸的日子。
可她不能害他!
离开前,苏织儿还想去一趟县城找范奕,可正值年节,此时并无进城的牛车,苏织儿只能一步步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但幸得她运气好,半途遇到一个拉货进城的老汉,她商量着给人十五文钱,便搭乘上了这趟骡车。
骡子行得慢,及至县城,已近正午,苏织儿命衙役通禀了县令,很快便被领了进去。
打听说苏织儿一人寻上了门,范奕心下一时激动难抑,先前茶楼之举,他并没有太过笃定的把握,毕竟再过几日,迎接萧煜回京的人马便会赶到,到那时他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但却没想到一切竟比他想像的更加顺利。
他赶到前堂,看到背着包袱的苏织儿时,就知此事定是成了。
然范奕仍是收敛起翻涌的情绪,佯作疑惑道:“夫人怎的突然来了?”
“范大人。”苏织儿站起身,“我……我是来同大人道别的。”
“道别?”范奕上下看了她一眼,旋即露出恍然惊诧的神情,“难不成……您是要去……”
苏织儿点了点头,“临走前,我有些事要交托给您。您是我夫君的好友,往后我不在了,他一人住在那里,还望您能多照应他几分。”
看着苏织儿面上的诚挚,范奕略有些心虚地撇开眼,他故意设计了她,她却还打心底里相信着他。范奕心底不免生出几分滞闷,但思及萧煜之事,他咬了咬牙,复又狠下心,看向苏织儿道:“夫人是怕自己的事连累六爷?您这样离开,是准备与六爷和离吗?”
和离?
苏织儿没想过这些,但范奕这话像是提醒了她一般,她蓦然问道:“是不是我与他和离后,往后不管我发生何事,都与他无关?”
范奕没有回答,只垂下眼眸,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默认了。
苏织儿方想问该如何和离,却又想起先前她寻到的那封她爹写给她娘的和离书。
答案不言而喻。
苏织儿喉间发哽,须臾,出声询问道:“范大人这儿可有纸笔?我想借来一用……”
“好。”
范奕命人送来纸笔,苏织儿提笔一时却不知写些什么好。
但想起她爹在那封和离书上写的话,咬了咬唇,一笔一划将她记得的那些写了下来,写罢递给了范奕。
“烦请范大人将这封和离书送给我夫君。”苏织儿盯着手上墨迹未干的纸张,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为了保护自己心仪之人,她竟会做出与她爹一样的决定。
先前她尚且体会不到她爹的痛处,但直到自己亲手写下这与萧煜自此割裂,两不相干的文字时,才发现那真真是心如刀割。
范奕伸手接过,看着泪流满面的苏织儿,默了默,问道:“夫人想我怎么同六爷解释?”
“将我爹的事告诉他吧,但别提陛下要杀他之事,就说我收到了我爹的消息,要去寻我爹……”苏织儿抽了抽鼻子,“若我一年内没有回来,教他莫等我了,再寻个好姑娘成家吧……”
虽是要离开,但苏织儿仍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前事还未可知,万一她去禹葵见到祖母和叔父后,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沥宁呢,说不定还有机会与萧煜再续前缘。
一年……
范奕知道,苏织儿所说之事绝无可能。
因为很快,萧煜便会被接回京城,继续当他的六皇子殿下。
但他还是应声道了句“好”,命人叫了辆马车,亲自将人送出了门。
临上马车前,苏织儿冲范奕低身福了福,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多谢范大人”。
范奕看着她哭肿的双眼,点了点头,“夫人慢走。”
他立在县衙门前,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心底的愧意在一刻升到了极致。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卑鄙地利用了苏织儿的良善,才能将她成功逼走。
不过,他并未心毒到让苏织儿前去赴险,等待苏织儿的应会是她意想不到的锦绣荣华。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要狠心做这个恶人。
因苏织儿的存在于萧煜而言,无疑会成为使他畏手畏脚的软肋。
而欲成大事者,绝不该心慈手软。若让萧煜就这样带着苏织儿回京,他定会为了保护苏织儿,继续过安逸的日子而选择忍辱负重,但这并不是他范奕想要的结果。
只有被重新逼到绝路,这位六皇子殿下或才会振作起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范奕垂首看了眼那封藏在袖中的和离书。
为了大澂百姓,就算让他范奕因此五雷轰顶,遭受天谴也在所不惜。
两个时辰后,兆麟村草屋。
韦府的马车方才停下,萧煜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他手提着一小袋韦夫人给他的糕食,想象着苏织儿看到此物时亮闪闪的杏眸,不由得勾起唇角。
然当他提步入了屋,却发现灶台冷冰冰的,竟无一丝暖意,他剑眉微蹙,唤了声“织儿”,推开草帘却见一人正端坐在炕上。
并不是苏织儿。
萧煜神色微凛,沉声道:“你为何在这儿,苏织儿呢?”
范奕站起身,拿起搁在炕桌上的纸张,淡淡道:“她走了,这是她托微臣交给殿下您的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