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桑乐从她话中听出似乎另有隐情,忍不住望过去:“皇后娘娘所言何意?”
皇后犹豫了会儿,道:“算了,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没事。你可知为何东宫失事,太子关在死牢,而唯有你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陆济犯的是抄满门的死罪,纵然皇上以前的确疼你,想要赦免你也得有个理由。”
桑乐摇头。
皇后拍掉手上猫毛,指了指一旁的桌案:“给我倒茶。”
桑乐起身,向以前一样给她茶碗里斟满热水。
烟雾缭绕间,皇后没急着接过来,只说:“跪到我脚边来。”
桑乐依言放下茶盏,跪在她榻前。
一只手忽然捏住下巴,用了些力迫她擡头。皇后认真地盯着她一张脸,说:“还真是像,尤其是这副受制于人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桑乐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娘亲。
果然,皇后接着道:“当年你娘倒真是个绝色佳人,即便宫中三千粉黛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之争艳的,可惜红颜祸水,不得善终...”她轻叹了声,问桑乐:“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桑乐自然答不上来,皇后也没真等她回应,压低了嗓音,小声将答案说出来:“她是自杀的。”
“自...”桑乐呼吸一窒,“自杀?”
“她身为三皇子的正妻,却怀的是别人的骨血,就算不自我了断,也活不久。”皇后神秘地笑了笑,“对了,你不妨大胆猜一猜,她怀的孩子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生父,是谁?”
她脸上是桑乐从未见过的笑容,虽笑着,却让桑乐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嗫嚅着答不上来。
皇后缓缓俯下身,贴在桑乐耳边,几乎是用气声,道:“是皇上。”
桑乐似被受到惊吓般猛地往后拉开距离,随即又脱力般双手撑在身侧,眼中满是恐慌,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停地摇着头,喃喃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我不是...”
“呵...”皇后轻笑两声,“天子血脉,即使是本宫也不敢拿来玩笑,要断脑袋的。”
“我不相信...”桑乐仍是摇头,“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皇后脸上笑容倏地消失不见,眸中闪过一丝让桑乐看不懂的厌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后,才说:“当年赤州被查,所涉官员众多,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三皇子不过二十出头,经验实在欠缺,皇上放心不下便微服去了。当时本宫正受宠,便跟在身边。那阵子天气不好,本宫原本在城外小住,担心下了大雨回来路上不好走,就提前一天回来,谁知正却撞上。唉....说来这事也怪你娘,自以为是地接近皇上,还没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却不想先失了身。所以呀...你并非是什么郡主,而是公主才对。”
桑乐一张脸煞白,脑中一会儿闪过皇帝对着她时那张慈祥的笑颜,一会儿又忆起太子看见她时难以琢磨的神情,忽然觉得头有些疼,不由得用双手用力抱住,崩溃道:“不可能!若我是...,那太子当年就该杀了我的!怎会留我至今...”
“杀了你,那他的太子之位岂不是没了?不过一顶绿帽子,如何能与储君之位相比。因为这件事,原本该册封的二皇子却看护了空。本宫贵为皇后,可本宫的孩子却不是太子,说来也是可笑,呵...”
“可是大周向来不重嫡庶,皇后娘娘做这些,储君之位也未必会交给二殿下。”
她心中竟还隐隐期盼着,皇后接下来会朝着她露出以前那般温柔的笑,说刚刚这些都是骗她的。
“也许吧。”皇后单手撑着半张脸,欣赏地看着她濒临崩溃的神情,挑眉道:“不过宋子珩是萧炎儿子这件事,本宫倒也是头回听说,想不到当年竟还有遗漏。你说他是你的兄长?呵。一介反臣,也敢染指皇女?”
脚边的人却全然没听进去,思绪仍深陷在痛苦里与震惊里不能自拔。
皇后唤了她两声,没见着反应,干脆再次伸出手去擡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说:“倒是宋子珩为了你这颗脑袋,辛苦布了这么久的局,算是前功尽弃了。”
桑乐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吧,宋子珩为了求天子饶你死罪,将手上权力尽数交回皇上手中,如今又回到礼部当闲差了。”
“可是...你不是说,皇上本来也不想杀我?”
“当然了。”皇后笑了起来,“皇上的儿子多的是,女儿却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如今留在身边的,单就你一人,自然不会舍得杀你,只是得好好利用一番。
你别看皇上这两年虽说大小事宜都交给陆济,但其实宫中什么事情都掌握在他手中。宋子珩能力突出,到底是丞相的儿子,宋丞相这些年虽有意避世,可终归算得上权倾朝野,怎能再放任他的儿子节节高升。
索性宋子珩也算聪明,想到向你提亲作掩。皇上也没料到会有此一出,干脆将计就计,一来,是让他帮忙废了陆济,二来,说不定能借着这事将宋子珩这只狼赶回笼子里。一石二鸟,何乐不为呢?”
桑乐一颗心仿佛被埋进深不见底的冰层里,浑身冷得直发颤,这回却连强撑的力气也没了,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大人又进来了,小声道:“宋大人到了。”
皇后盯着桑乐头也没擡,道:“且让他再等等,我和闻溪还有几句话要说。”
“是。”
陈大人退出去后,皇后才又继续说:“你也不必如此痛苦,现今的确让你受了些罪,不过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下旨将你提到身边,待再过一两载后,你就能恢复你公主的身份了。那时候,记得常来我宫中看看我。
接下来那织室就不用回去了,宋子珩既将手中仅剩不多的筹码用来跟我换了你,你就去他府上罢。不过也不能让你白白闲着没事做,这样皇上便找不着理由升你了...这样,你每日还是要来宫中,为我传一传各殿的口讯。好了,去罢...”
桑乐心如死灰,踉跄地出了寝殿。
陈大人端了壶热茶出来,将皇后空掉的茶碗蓄满,道:“陆小姐只怕会承受不住。”
“那又如何。”皇后接过茶碗,看着碗底碧绿茶叶,端起来抿了一口,忽然嗤笑一声,眸中却升起浓烈的憎恨,“哼...扒灰的孽种。”
凤仪宫外,有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只是入冬以后,所剩无几的叶子早就掉光了。
期间宫人来来往往,手中无不是端着东西,都是些对伤口恢复的名贵药材,可二皇子断臂已成事实,再多药材也无济于事。
昨晚落了场大雪,殿外的石阶却扫得很干净。
宋子珩静静地守在马车旁,已等了好一会儿。他一双深灰色的眸子淡淡垂着,看着眼前的青石板路。
听说绣娘干活时,是不允许燃碳取暖的,热气会将那让布料丝线褪色变形。这样冷的天,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撑得住。
一会儿出来看见是他,又是什么神情。
他身后站着一个侍女,是翠儿。
翠儿侯在轿子旁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许久,寒风有些疾,吹得他发丝在脸颊轻轻起伏,男人却浑然未觉,只淡淡地站在原地不动不动。
这样的雪天,这位宋大人还穿得如此单薄,似乎不怎么冷的样子。
只是脸上没一丝血色。
过了会儿,翠儿终于忍不住,上前小声道:“小姐兴许还得过会儿才出来,大人上马车等罢。”
男人应该是听见了,轻轻地嗯了声。脚下却没动,仍站在那处,比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还要笔直。
翠儿打量着他一身玄色长衫,心想,或许他更像一棵树。
又过了会儿,这棵树忽然动了,快速朝着前方而去。
庄严的大门前,一身单薄的桑乐缓缓走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面前便投下一片阴影,随即厚重的斗篷就落在了身上。
宋子珩轻柔地系着她胸前的带子,将这人一寸一寸地仔细看了个遍。
许久没见,瘦得愈发厉害了。斗篷的兜帽上缝了毛茸的皮草,将她有些憔悴的脸衬得格外苍白,一双清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眼下也积着一层淡淡的青黑。
他忍不住用手指将她鬓角碎发别在耳边,就像以前一样,温柔又带着丝丝缱绻。
面前的人却偏过头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