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难
对于徐宥此人,宴清霜不甚熟识,只从前常听雪初凝提起,便也多少对他有过几分了解。
这位徐道友早先也属仙门世家之后,可惜上清界灵气衰微影响甚广,徐氏一族首当其冲,成了由此而没落的第一批仙众。
宗门大势已去,倾颓只在旦夕之间。徐宥的父母大悲之下双双离世,只留下尚且年幼的一双儿女。
而他的妹妹先天不足,又缺乏灵气护持,全然无法修炼。在父母离世后不久,便因为使女的疏忽,也一同去了。
浮玉宫的雪意女君出师之前,曾与徐宥的母亲过从甚密,听闻此事,哀痛不已,又怜恤幼子逢此变故,遂将其带在身边,尽心抚养。
而以徐宥的资质,只要练气筑基之后,便应当拜入凡界仙门。
雪意女君也是做此打算,毕竟他与妖族终有不同,长久留在浮玉宫,日后行走世间,恐会招致外界非议。
但尽管如此,徐宥仍是执意留下,亲眼看着雪家妹妹从落地到及笄,而后才拜别义母,入了仙门首府太玄宗。
仙门修士虽仍是肉体凡胎,若修为到了火候,便也足以突破凡人寿限。
然徐宥比雪初凝足足年长两纪,此举实则是误了拜入太玄宗的最佳时机,修为进展自然也比同辈迟后不少。
好在他天资聪颖,素日又十分勤勉,最终仍是一举成为太玄宗最出色的弟子,拜入宗主沈赤亭门下。
在雪初凝眼里,徐宥与宴清霜一样,皆是她最为信赖之人。她也一向将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只是后来他忙于修炼,再未回过浮玉宫,加之她又遇见了宴清霜,二人虽仍时有联系,但彼此之间,总也不能再与从前相提并论了。
近来暗流涌动,宴清霜也从魆的口中得知,这场事关琉璃净世的阴谋,必然少不得有太玄宗的参与。
这些人今日出现在此,多半是为给死在春溪镇外太玄弟子,讨一个所谓的“公道”。
且此处又是琉璃净世地界,他们胆敢追来这里,个中目的便也不言而喻了。
只是宴清霜现下尚无法确认,这位徐宥师兄是否知晓,此事背后是由太玄宗自编自演。
他不知实情便也罢了,如若知晓真相,却依旧选择为虎作伥……让那猫儿听了去,恐怕一时间难以接受,免不得再受打击。
宴清霜暗自叹了一声,起身时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对月浮衣说:“此处结界我已稍作修改,旁人断然难以突破,只是,还要烦请姑娘替我照看阿凝。这次的事,也望姑娘莫要声张。”
“若我半日未归……罢了,我会着人来此保护二位。”
说罢,他提步便走。
“可是……”月浮衣连忙上前,“初凝醒来若问起你,我该如何回答?”
宴清霜垂眸沉默片刻,道:“尘缘聚散,终有一别。她会明白的。”
说完此话,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倏然消失在雪覆的庭院里。
月浮衣敛眉望着洁白无物的雪面,怔然许久才终于觉出一丝不对。
太玄宗此次突然造访,即便她不知晓其中缘由,经过司予一事,以及坊间近来的传闻,大抵也能隐隐猜到他们来者不善。
所幸此次徐宥师兄也在,他为人一向仁义正直,也知晓那人与雪初凝是何关系,应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开罪于他们。
思及此处,月浮衣担忧之余,不由又摇头轻叹一声。
雪初凝现下仍在昏睡,无论如何,也须得等她醒来之后才能再作打算。
方才说话间,太玄宗及仙音门的人便已然齐聚山门前。
宴清霜只身踏雪而来,一袭白衣仙姿玉树,临风立于山门玉坊下。
他眸色清浅,淡然扫过阶下一众紫衣修士,只在为首的锦袍公子脸上停顿一瞬,便移开视线,落下眼睫不发一言,仿若丝毫不将众人放在眼里。
沈南薰并肩立于徐宥身侧,见他如此,却并不觉来人无礼,反倒眸光不易察觉地亮了一瞬。
徐宥被他漠然的视线一扫,似是有些为难,踌躇半晌,终是上前拱手做礼,道:“宴道友,久见了。”
宴清霜并未理会,他倒也不在意,只斟酌着字句诉说来意。
而这一切也几乎与宴清霜所料无差。
沈赤亭果真认下了司予这个私生子,并借由此子身份,及死在春溪镇外的一众修士,派人前来同他讨个说法。
只是当日身死的墨宗弟子也不计其数,墨宗此次却并未露面,想来言君殊的所作所为,言知明并不赞同。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略微出乎宴清霜的意料——
那日死在雪初凝手下的太玄弟子,远不止千百,但徐宥方才却对她只字不提,似乎是打算将这罪过全部归咎于他的头上。
此举,或许是徐宥有意将雪初凝摘出去。也或许从一开始,太玄宗想要针对的,便只他一人而已。
不过,这也正巧合了他的意。
不牵涉旁人,尤其是那只猫儿,实是再好不过了。
宴清霜沉吟未言,候在底下的琴裳却有些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