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嫌
秘境较之外界更为安静,分明无风,殿外的檐铃却被灵流带得时有轻响。
相比于雪初凝的一怀愁绪,宴清霜听见殿内传来的争议声,倒是从容许多。
世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凌芷、风晚二位长老与他非亲非故,自是不希望合欢宗因他这个外人,沾染上任何麻烦。
况且,当年于太初境重伤他的那位神秘渡劫修士,至今仍藏身暗处,与之有所勾连者,更是无迹可寻。
单单一个渡劫修士,便足令各仙门头疼不已,如若其背后凭依的神秘势力一齐出动,只怕任谁都难逃如琉璃净世一般的下场。
当年之事确有蹊跷,明眼人皆知,琉璃净世的覆灭,绝不只是魔族之祸。
然,上清界仙门数以百计,前有灵气枯竭之危,如今又多了这不测之患。
此等局面,就连傲绝山巅的八大仙门,也已经自顾不暇。
各宗对当年之事的态度模糊不明,一切行事皆出于自保,无人会在这个时候牵起头,去细究其中真相。
更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令自己和宗门陷入岌岌可危之地。
想当初,琉璃净世的声势何等煊赫,即便清静之地鲜少与外界交游,其余宗门每每投来的拜帖,依然数不胜数。
后来突生变故,先前辉煌不再,饶是众人知晓他这琉璃主幸免于难,一朝罹祸,竟也是无人问津。
过从甚密者作壁上观,结交攀附者此后也悉数噤口不言,再未露面。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宴清霜素来通透达观,便也从未将这些无关痛痒之事放在心上。
他不屑与那些附势趋炎之辈为伍,拖累其余宗门,原也非他本意。
毕竟琉璃净世是他的家,他要报仇,本也无需假借他人之手。
而雪意和琅寒,虽与他的父亲青昀道君情同手足,但他们如今身居高位,若想帮他,也须得考量各自宗门的生死。
更何况,早在三年前的太初境,魆便已然对他起了杀心。
此事旁人不知,雪意宫主却是一清二楚。
当初雪意宫主救了他一命,他已是无以为报,今日琅寒长老又替他解了围,他亦铭感不忘。
这已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大恩义。
宴清霜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毁于这场无休止的阴谋里。
故而在雪初凝提及,请浮玉宫与合欢宗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并未应下。
如今这世上,除了雪初凝,怕是再无一人会真心在意他的生死去留。
宴清霜恍惚意识到这一点,一时竟有些唏嘘。
当年琉璃净世出事后,他曾痛苦沉沦,自责悔恨。
痛到最后,他的心仿佛被凿了一个窟窿,只余无尽仇恨,和日复一日的麻木不仁。
这只猫儿已是他现下唯一的牵挂,她纯粹的爱,填补了他心里的空洞,也无时无刻不在磨损着他那血淋淋的伤口。
宴清霜很怕失去这最后的温情,却又不得不亲手将她推离自己。
他对这份温情万分珍视。
但,比之将她留在身边,保她无恙,显然更为重要。
琉璃净世已然回不去了,他心里的伤口也时时渗着血,再无法愈合。
纵然雪初凝最终如他所愿,弃他而去,也无非是掏空他心里的念想,黏连着血肉一道撕开罢了。
新伤添旧伤,在旁人看来或许鲜血淋漓。
但对于一个麻木不仁的人而言,早已经不算什么了。
如此也好。
毕竟用不了太久,这些爱恨和伤痛,都会随他一同湮灭。
只盼到了那时,他一生挚爱的姑娘能够放下执念,无忧亦无怖。
殿外的二人各怀心事,回过神时,恰听得里面再次传来离绯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退隐已久,宗内事务悉数仰仗诸位操持,此次,原本是不打算过来的。但今日我毕竟出了手,这件事,也的确须同诸位说个清楚。不过……”
离绯话音一顿,掀起眼皮看向坐在右首的凌芷和风晚,“二位也不必急于此时,待人过来了,当面商议,岂不是更好?”
即使是这样严肃的场合,离绯的声音仍是难掩醉意。
或许是久居高位油然而来的威重之势,也或许她迷离的醉眼亦带了不可忽视的凌厉。她这番话不轻不重地落在那二位长老耳中,直教她们心下惶惶。
凌芷与风晚闻言,赶忙垂首应是。
离绯便含笑仰首饮了一口酒,而后提高了声音:“别在外边站着了,还不快进来。”
殿外,雪初凝定了心神,屈起指尖勾了勾宴清霜的手心。
那人方才似乎也在愣神,可此刻已看不出半点异样,感知到她的小动作,也只淡淡垂眸,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与她一同步入殿内。
在场除琅寒之外的四位长老,听到离绯最末的这句话,皆有些错愕。
他们如今已是化神圆满境,无论修为资质还是身份地位,也不过仅次于那十二位渡劫期的前辈。
以他们的敏锐程度,方才竟丝毫不曾察觉那两个小辈已到了殿外。
这样的事情,倒还是头一遭遇上,心下难免生出几分疑虑。
直到雪初凝与宴清霜,一前一后出现在大殿之上,四位长老才终于觉出此中异常。
原来这并非是他们变得迟钝,而是那位白衣青年,不知用了法子,竟将自身气场与这秘境浓郁的灵气融为了一体。
这气场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就好比鱼入大海,除非主动浮于水面,否则,定叫人难以寻其踪迹。
雪初凝与他离得极近,恰好也被这气场笼罩。
也难怪那四人方才对此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