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这会儿起了风,吹得院子周围草木簌簌作响。
看到宴清霜的那一刻,雪初凝忽然松了口气。
她本就耳力极佳,任这风再大,也能轻易将灶房前那二人所言尽数听了去。
偏偏她方才走了神,柳息前面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只借着后面的寥寥数语,猜想他们聊的应是厨艺。
可在听到宴清霜的那句“聊胜于无”时,却又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雪初凝现下心思正敏感,听到这话不免想得多些。
她虽是只小灵猫,但也还未沦落到供人玩乐的地步。
宴清霜颇有君子风度,便是当真与她断个干净,也绝不会用聊胜于无来辱她。
可这四个字若是用来评判她的厨艺,反倒成了溢美之言。
她做的饭菜实在不像样子,甚至不配被称之为厨艺。这世上除了宴清霜,恐怕再无人能咽得下去,就连她自己也不愿多尝一口。
她这哪里是聊胜于无,分明是浪费食物。
雪初凝不由想起过去的事情,短暂恍惚之后,内心里又不禁自嘲一笑。
如今她的情绪似乎已不受自己所控,不过是听了旁人几句言语,竟也能将她的心神扰动到这种地步。
可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这样下去怎么行。
雪初凝直直对上宴清霜的目光,见他不曾言语,便也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哟,柳公子,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她自顾自地走上前来,笑着同柳息说话,再不看旁边那人一眼。
柳息闻声回头,却见她已然走到身侧,意外地道:“阿凝姑娘回来了。”
雪初凝背着手略微俯下身来,朝他手旁的篾箩瞅了一眼,问:“今早的甜粥还有吗?”
“有!一直用小火煨着,就等姑娘回来呢。”
柳息笑着说罢,转眼却瞥见宴清霜阴沉的脸,连忙又止住笑意,起身道:“小生这就去给姑娘盛一碗。”
音落,他便逃也似的去净了手,一溜烟儿躲进了灶房。
柳息一离开,后院里便只剩雪初凝与宴清霜两人。
雪初凝心里不痛快,打定了主意不理他,索性蹲下身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扒着柳息择干净的菜叶子。
看她这般模样,宴清霜不用想也知她又在闹脾气。
可现下不是陪她玩闹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提醒:“东西呢?”
“什么东西?”雪初凝没有擡头,只装傻。
“玉简。”
雪初凝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看吧,这人自出现在这里伊始,便不曾问过她一句,张口闭口皆是那卷玉简,就像生怕她将这秘法据为己有似的。
她心里一阵刺痛,声音也愈发的冷,“扔了。”
宴清霜劝她不得,不由皱起眉,“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
雪初凝站起来,死死盯着他的眸子,胸口因怒意而微微起伏,可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啊。
自从知晓了梵天轮回印的秘密,好似原本正当的理由也变得不可理喻了。
她不能阻止他,不能挽留他,甚至不能责怪他。
也再不敢像先前那般同他温存。
好似她的接近,已成了罪恶。
宴清霜一再向她讨要那卷玉简,想来是必不会放弃走这条路了。
雪初凝别无选择,只能成全他。
可她一旦放手,便是参商永离。
这让她无比痛苦,始终踌躇,以至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就当这是最后一次吧。
再最后任性一次,只要宴清霜肯像从前那样哄她一次,她便彻底死了这条心,在他达成心中所愿之前,再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可如今看来,这仅剩的一点微末祈愿,似乎也成了难以实现之事。
宴清霜比她看得长远,又怎会囿于儿女情长。
在他略显不悦的目光里,雪初凝自知理亏,怔忡低下头去,指尖死死攥着乾坤袋,几乎下一瞬就要妥协。
这时柳息忽然端着一碗甜粥出来,唤她:“阿凝姑娘——粥备好了。”
雪初凝头一次觉得柳息的声音如此悦耳,连忙回身接过粥碗,小声道了谢,又折回前院,搁置在石桌上。
这甜粥熬了许久,稠度倒也适中,只雪初凝现下实在没什么胃口,讨了粥来也不过是想借此逃避宴清霜的追问。
她坐在桌前,用瓷勺抿了两小口,便再也未动一下。
谁知宴清霜竟跟了来。
雪初凝垂下眼睫,作势吃粥,闷声道:“你要取回你的东西,是否也该先等我把粥吃完?”
宴清霜没有说话,只缓步走来。
“你来做什么?怕我趁机跑掉吗?”
雪初凝道:“宴公子大可不必这般防着我,我既说了会还你,便一定会还你。”
宴清霜脚步未顿,径自来到她身旁,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至此,雪初凝终于忍无可忍,立马撂了勺子,“宴清霜,你不要太过分了!”
说罢,她起身就走。
宴清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中满是无奈,“后院唯一的杌子被柳息占着,我来这里,也不过是想歇歇脚,没有别的意思。”
他手上微一用力,将那猫儿拉回原位,“坐下吃粥。”
柳息此时正打算回前院稍作休息,行至檐廊转角,却瞧着二人之间气氛不大对劲。
眼下这时候掺和进去,难保不会殃及旁人,柳息心明眼亮,便又摇着头回灶房做事去了。
雪初凝却低着头,听他语气仍是温柔如常,不由红了眼眶。
她埋头吃粥,只觉味同嚼蜡,好似尝不出半点甜味,却仍是机械地逼着自己下咽。
直到吃了小半碗,才低声唤了一句:“宴清霜。”
宴清霜看出她神情有异,只今晨来时尚不见她如此,也不知方才那一个时辰里她去了何处,下意识便以为她是偷看了玉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猫儿一向聪慧,饶是从未修习过琉璃净世的功法,也自能看出玉简中记载的隐秘之处。
梵天轮回印,于他是玉石俱焚的终局,但对她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真相。
宴清霜的内心闪过一丝被窥见隐秘的仓惶,却又生出些恻隐,只因自己所面对的,是他深爱的猫儿。
“你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没什么。”雪初凝闷声答道。
那只粥碗并不大,雪初凝很快便将其一扫而空。
待到吃完了粥,她的神情复又回归平静。
擡眸看到他略带审视的眼神,雪初凝不由觉得好笑,“干嘛这样看我?”
她将碗往前一推,故作轻松道:“哎呀真没什么,大抵是今日起得太早,又腹中空空,心里自然不大高兴。现下填饱了肚子,人也好像重新活了回来。”
“我原以为与柳息的缘分会止于流霞镇,却没想到,这次匆匆回宗,竟真的将他带来开了小灶,倒是意外之喜。”
她说完,许久不见宴清霜搭话,面上笑意反倒更浓几分,仍自顾自地道:“其实这次师父召我回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大约是他老人家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随便寻了借口便将命人将我领回来,害我那日紧张了许久,还以为是宗内发生了大事。”
宴清霜看着她的笑靥,心里却不是滋味,故而也不再提玉简之事,反倒顺着她的话问:“你,会紧张?”
“当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