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鹤峰上并无弟子值守,只有三两个由草木点化而成的小厮在此洒扫。
此间水声淙淙,琅寒正漫不经心地朝莲池里洒着鱼食,池里几尾彩鲤在莲叶下嬉戏,时不时地浮于水面,汇聚到池边等待投喂。
日渐西斜,峰顶的云霞仿若触手可及。
琅寒身着一袭烟青大氅,乌发随意系在脑后,俊美儒雅,彷如落入凡世的谪仙。
投洒鱼食时,左腕上那道延伸至衣袖里的狰狞疤痕若隐若隐。
修士有着超出常人的自愈能力,便是受了伤,只要非是淬过毒的兵刃所留,痊愈后,身上也鲜少会留下痕迹。
琅寒腕上的那道疤,显然是刻意留之。
雪初凝犹记得,母亲的左腕上也曾有过这样一道疤,无论形状、位置,都几乎一模一样。
听闻是早年间魔族来犯,母亲误入魔族驻守之地,才不慎留下了这道疤。
魔族所致的伤极难愈合,可早在雪初凝及笄之时,母亲腕上的皮肤便彻底恢复如初。
师父的,却一直留至今日。
虽然这二人对此三缄其口,但雪初凝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即便是同样的招式,同一个人,也断然无法留下两道完全相同的伤口。
如她师父的那点儿小心思,明眼人早看得一清二楚,更遑论本就与他情如至亲的雪初凝。
察觉她的到来,琅寒微微侧目,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却是一副总也睡不醒的疏懒模样,便是喂鱼的时候,也依然顶着一双惺忪睡眼。
看到负手走来的雪初凝,琅寒无欲无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回来了?”
他掀起眼皮,唇角微扬,声音如泠泠清泉,语气却是轻缓的慵懒。
雪初凝笑着踏过石桥,一路奔到他身边站定,乖巧应道:“是啊师父,你不知道,离宗的这些时日里,我有多想你!”
她说着,张开双臂便扑了过去。
“哎哎哎,一回来就不消停。”
琅寒伸出一指抵住她的额头,身子略微一歪避了过去,表情颇为嫌弃,“我是你师父又不是你爹,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了,怎就不懂得避嫌呢……”
雪初凝轻哼一声,嘀咕道:“那你倒是争气些,趁早和我母亲互通心意,我也好早些改口。”
“再者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说什么胡话?没大没小。”
琅寒扬手吓唬她,“大人的事情,何须你们小辈置喙。”
“倒是你,此次去寻我那好师侄,可还顺利?”
自然是万事不顺。
可雪初凝却有样学样,只道:“小辈的事情,何须你们大人置喙?”
琅寒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但这三年来的相处,早已让他练就了一副万事不动于心的度量,总不会真的同自己的小弟子置气。
最终只伸指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便引着她来到庭中一株桃花树下,取了两小坛陈年的桃花酿放在手旁的石桌上。
雪初凝见状撇撇嘴,“你叫我回来,不会就是为了找人陪你喝酒罢?”
琅寒没有说话,执起酒坛,自顾自地同雪初凝的那坛碰了一下,畅饮过后,才悠悠说道:“你前次所托之事,近来有些进展。”
雪初凝闻言,眸光一闪,忙正了神色,问:“可是查出了什么?”
琅寒一只手肘倚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朝她瞥去,“你可还记得媚音?”
“自然记得。”
他道:“她今日回到宗门之后,长老堂细数罪责,免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但她身上本就有伤,身心皆受重创,又有你替她求情,长老们怜惜她,最后只罚她闭关思过,自此不得离宗。”
雪初凝听到这话,微有些惊讶。
这才短短两日,媚音居然已经回来了?
难道寂尘已经……
她心下黯了一瞬,又深知寂尘的伤势定数已成,也不过早晚之事罢了。
提到媚音,雪初凝想起她与寂尘遇到过那位神秘人,师父此时说起这事,想来线索便出在媚音身上。
“难道是……媚音的伤有何不妥?”她问。
琅寒点头道:“不错,媚音身上的伤,大多为墨宗弟子所留,但早前被那渡劫修士留下的伤口,却极难愈合。”
“那伤口处仍有灵力残存的痕迹,这些痕迹已然难以察觉,但却瞒不过我。”
“你师祖当年独创了一种不同于搜魂的术法,名为‘化清’。此法与搜魂效用相仿,却并不会有损根基,甚至不会令修士感到痛苦。”
“我用化清之法看到了媚音的一部分记忆,当时在巨瀛海上,那渡劫修士与寂尘缠斗时,所使的招式十分驳杂,几乎糅合了八大仙门最顶尖的功法,甚至还有仙音门的疗愈之术。”
“此人实在蹊跷,绝不在现今已知的渡劫修士之列。”
说罢,琅寒又仰头饮了一口。
雪初凝问:“可查出那人的身份了?”
“尚未。”琅寒道,“为师不曾听闻上清界有过这样一位所学庞杂之人。”
雪初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你急着喊我回来作甚?”
“啧,臭丫头,没良心。”琅寒觑她一眼,轻叹道,“还有一事,关乎你的那位小情郎,不听拉倒。”
在雪初凝的认知里,她这位师父一向不着调,偶有靠谱的几次,皆是因着母亲之故。
此次回来,她原以为能知道些更有价值的线索,却不想被浇了一头冷水,到底是白跑一趟。
再听到师父的话,难免会有所怀疑。
她对琅寒已不抱多少希望,便也伸手启了酒坛,凑上去嗅了嗅,待闻见诱人的桃花香,才随口说了一句:“他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琅寒道:“他的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