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论徐师兄的本意是无意还是报复,宁颂身边都成为了一个真空地带,除了苏期在之外,其他人都显得敬而远之。
“颂哥儿生气吗?”
从在西山村的私塾里开始,苏期一直都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他性格温和,又为人仗义,很少会被人孤立。
入学之后没交到朋友,这还是头一回。
“我已经习惯了。”
宁颂对此倒没有借鉴圣贤之语,标榜自己“群而不党”,再说些什么不理解旁人的怪话,只是平静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在西山村入学时,他也有相同的时刻。
有时候他甚至能够理解这些同窗们的看法——人与人的靠近是因为处境相似和拥有共同语言,相比较起来,他显得有些怪。
有时候甚至一些格格不入。
他猜测,这些仍然还是因为心理年龄不一致造成的。
如果加上上辈子,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与这些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小朋友确实没有什么话说。
“顺其自然吧。”对此,随性而为是宁颂一直以来的观点。
毕竟,他还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社交上的冷遇并没有让宁颂受到影响,相反,得益于身边的安静,他在还没有正式上课前,溜去了藏书阁里。
“你……我……”
没有新生测试的任务和流程在,藏书阁的师兄在看到宁颂时,没忍住说话有些秃噜。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有些惊恐。
“我只看书,不用说话。”一句话解决了来自于社恐的焦虑。
于是,藏书阁的师兄眼睁睁地看着宁颂找了本书坐了下来,开始安安静静地读书、习字。
一直到离开,仍然没有与师兄说半句话。
藏书阁师兄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在之后的几日中,但凡没有事,宁颂都会过来,除了看书之外,不发出任何别的声音。
师兄逐渐习惯了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偶尔还会帮宁颂留位置。
等到某一日,宁颂在抄书时,师兄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打算读一些什么?”
近几日,他看宁颂读的书又多又杂,担心他没有计划,浪费了时间,又耽误功课。
“我只是随便看看。”
事实上,在宁颂与凌大人在聊完天之后,就已经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读书计划。
为了举业扩展视野,自然是逃不过“左、班、马、韩、柳、欧、苏七家文”。
读完了这些,还有《十三经注疏》、《批点史记》、《两汉书》、《三国志》等等内容。①
只是,宁颂找书的过程并不顺利。
白鹿书院这些书虽然大致都有,但因为书籍数量多,摆放杂乱而增加了寻找的成本。
在此情况下,许多时候比起找到某本特定的书,宁颂更像是在与书籍“偶遇”。
虽然有时候随便找出来的书,也很是合胃口。
只是——
“这些书,一直都这么乱吗?”
在巨大的、多以数千本计量的藏书阁里,如果一本书摆放的不记得位置,那么下一次想要找到该书,又要到哪里去呢?
“……”
师兄被宁颂的话问住了。
“可是,都是这样的呀。”事实上,除了大致地将这些书按照“经、史、子、集”内容分了区,其他都要靠找。
有书找不到,是常事。
这与白鹿书院一开始建设藏书阁时显然也没有明确地规划有关。
一开始没有做好准备,后来,随着白鹿书院逐渐有名,乡绅、学子赠书越来越多,加之没有专人管理,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学子们自己都习惯了,有时候找不到书,干脆自己想办法花钱买一本。
“要不,按照作者名称的笔画数量排一排?”
宁颂学的不是专门的图书档案学,所知道的只有那么一点儿,所提出的方法,也只是一个建议。
师兄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我试试!”
藏书阁的师兄早已经厌倦了杂乱,然而平日里一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而是无人同他一起,因此只好忍受着无序。
“帮我。”师兄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花了一下午的功夫,两人整理好了一个部分。
望着干净整洁的一部分书架,师兄狠狠地叹了口气——
“来,还需要记一记有什么书,我到时候与书单比对。”
这里所谓的书单,是指藏书入库的总目录,在这些年中,因为借还、气候等等一系列原因,许多书籍要么丢失、要么损坏,都没有及时添补。
建议是自己的提的,宁颂只好心甘情愿地跟着干活。
两人忙了两天,总算干了一部分活计,但无论是整理书架,还是比对书单,都是一个大活计。
“行了,干这些已经够了——我找院长去!”
藏书阁师兄虽然在平日里与人说话时社恐,但遇到与他藏书阁相关的内容时,顿时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藏书阁师兄找去时,院长原本在吃晚饭,听到了师兄的名字,顿时就觉得牙疼。
“他又来干什么?藏书阁怎么了?”
这些年来,由于师兄提的意见太多,以至于到了院长听他的名字都会心有余悸的程度。
“……他这次好像不是来闹事的。”
藏书阁师兄拿了方案出来。
按照方案,学院只需要给他人和钱就行了。
“不信你们去看。”
没有人想去藏书阁里打白工,但对于有人能够冒出来,解决堆积已久的问题仍然有些感兴趣。
“行。”
院长之前躲藏书阁师兄,是因为对于一个问题,对方没有办法,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拖着。
如今有了一个可行的章程,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我给你派人,你捋出残缺的数目之后,我去找人凑。”
听到这句话,藏书阁师兄满意了,点点头,扔下一句“院长您先忙着”,说罢,就溜了。
院长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只要能将人打发了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等等,如果这麻烦精能想出这方案,恐怕早就想了,如此忽然冒出来,怕是有人在支招。
他们书院,哪里冒出了个鬼才来?
一不小心被院长嘀咕的“鬼才”本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而感到高兴。
相反,因为藏书阁的动工,他失去了日常读书的好地方。
“你先自己在家里学哈。”
藏书阁师兄婉拒了宁颂的继续造访,与此同时,塞给他不少东西作为感谢。
“你回去再看。”
回到家中,宁颂这才发现了这位大方的师兄给了什么好东西——十两银子,和一份典藏版本的《通鉴》。
如今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东西。
虽然被迫干了两日活,宁颂不是没有些许的后悔,可得到这样一份厚礼,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何况,十两银子……
“哦,这个啊,拿着吧。”
神出鬼没的齐景瑜前来给宁颂解惑:“侯师兄是感谢你来着。”
感谢人,就能随随便便塞给人十两银子?
听到宁颂的问话,齐景瑜沉默了片刻。
“你不知道吗?”
什么。
“侯师兄姓侯,如今江南最大的盐商,也姓侯。”
侯师兄虽然穿着普普通通,但却的确是盐商家的公子,而且对于喜欢的人格外大方。
宁颂:“那没事了。”
说着那没事了,宁颂仍然找了机会,还了价值相当的礼物回去。
侯师兄不悦道:“给你银子,是因为想要感谢你,但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你再把东西送回来,岂不是浪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宁颂无法,只好将礼物提了回去。
藏书阁无法继续待着,恰好,在一番选课结束后,书院里正式开课,他有了新的可以去的地方。
不得不说,虽然是给秀才们上课,可请的夫子却一个个恪守尽职,在讲课时,对于备课做得相当充分。
下课之后,还会抽出时间来答疑。
唯独不同的是,在一门课结束之后,夫子从来不会留作业。
“……你们看着找点儿题目做做吧。”
在头一次被询问要做什么功课时,夫子愣了片刻,然后说道。
既然不给学子们留作业,自然也不会主动批改作业,夫子虽然讲课认真,但每次离开时格外洒脱,恨不得没有人找他。
“这怎么办?”
对于没有功课要做这件事,班级中很快就分成了两种派别。
一种兢兢业业,战战兢兢,有一种被师长抛弃的无助感。
另一种,便是放飞派。既然没有,那就不做。
苏期属于前一种,因此,很快就因为焦虑而来找宁颂取经:“怎么办?”
宁颂想了想:“既然想做的话,那就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事干吧。”
这位夫子讲的是史论,宁颂就与苏期从讲义里找能当成策论题的内容来,自己串联起来,扩展成文章。
上了两周课,文章就写了两篇。
全都是两个人自己找的资料。
“……你们这不是在没事找事吗?”苏期写文章时,需要找书看,在此之间,遇到了周果。
周果被惊到了,沉默片刻,这才语气复杂地说。
正如《史论》的夫子放飞自我一样,在陆续登场的其他课程之中,学子们逐渐发生了白鹿书院的教学特点。
自由。
正如徐师兄介绍时所说,夫子们不会管你们学不学,怎么学。
夫子们所做的,只不过是来讲课,讲好课罢了,听与不听,完全是靠学子们自己的选择。
“……可是,徐师兄不是还说了,会有月考吗?”苏期疑惑地问。
连续两次月考不及格,是要劝退的。
比起苏期的不解,宁颂倒是对此接受良好:“可是,许多时候,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是不一定会去干。”
吸烟不健康,可是仍然有许多人选择去吸。
读书需要努力,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努力。
“人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