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事发是在黄昏,顾钦终于做好了为苏玉澈量身定制的轮椅和一应康复器械,她翘了皇城司的班,在苏府的院子里鼓捣了一下午才把那些器械都装好。
炎炎烈日,苏玉澈在书房批阅公文,只要稍一擡眼就能看到那个在他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心口一阵微妙。
弄了好半天,顾钦才起身拍了拍手,大声道:“弄好了!你要不要来试试?”
顾钦擡眼,正装上苏玉澈注视着她的视线,温温柔柔的。
她心中一动,推着自己做好的轮椅去接人。
这把轮椅体积比苏玉澈原先那把要小上近乎一半,十分轻便,走起来也更加顺滑稳妥,顾钦还给它装了个向前驱动的机关手柄,这样今后苏玉澈要自己使用就不必那么费力了。
而且靠背的弧度也十分贴合他的脊背,坐上去比之前要舒适很多。
轮椅四处都被精心打磨过,一点木刺都没有,座椅也大大增加。
苏玉澈光是坐在这把轮椅上,心跳都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处处都很合他心意,而这是顾钦亲手做的。
她的木工当真很好,很多巧思都是肃京木匠都不曾有的。
这会儿日头已经不大了,院子里阴凉着,顾钦推着苏玉澈给他介绍这些器械的用途。
“这个是练习下肢发力的,每天都要练,一开始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会伤到骨头。这个是练习走路的......”
苏玉澈一一了解过后,顾钦就让他先找一个试试感觉,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玉澈自己无法站起来,顾钦便托着他的腰侧,让他双手都扶在器械的把手上。
只是一个练习下肢发力的简单动作,苏玉澈却做得异常辛苦,他刚弄了一会儿都沁了一额头的汗,很快手上就使不出力气。
顾钦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以防意外,见他坚持得十分辛苦,连小臂都肉眼可见地抖动起来,便一手环住他的腰,减轻了他所承受的重力。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形一僵,顾钦道:“慢慢来,这种东西无法一蹴而就,今天只做这一点点就好了。”
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了,顾钦这样寻常地说着话,苏玉澈身上那股沁人的兰香就不住往她鼻尖扑,迷得她心猿意马。
直到一个声音骤然在旁侧出现。
“阁主,皇城司的马校尉求见顾将军,说是有要紧事。”
这副模样被人瞧见,苏玉澈猝不及防手上脱力,整个人就结结实实落进了顾钦怀里。
“把他叫进来罢。”顾钦道。
那墨阁女子一顿,见苏玉澈没有什么异议便立马离开了。
“累了罢?”顾钦抱着他放回轮椅,熟练地从开小臂上的经络。
“这些都要做一遍,否则第二日胳膊便会酸痛,就做不了康复训练了。”
怎么都是她说有理,苏玉澈一言不发坐着由她摸揉着自己的小臂,不自在地将视线投向别处,耳根却热热的。
这明明......只是寻常的康复训练而已,将军训练士兵还少不了要有肢体接触的,不必在意,不必这么在意。
听到廊外的脚步声响起时,顾钦就放下了苏玉澈的手臂,把它们好好盖在了毯子!不好了!荆州真的发生民变!听说匪首张山已然占城为王,正在屠戮百姓!”
“你说什么!”顾钦眉心瞬间拧紧,她本只想着大约会生变数,没想到竟如此严重到了屠城的地步。
“我即刻面圣。”顾钦边说边往外走,又听身后道:“我也去。”
她回过头,对上苏玉澈严肃的视线,会意地一把掌住他的轮椅。
“好,我们一起坐马车过去。”
一路上,马德全为顾钦讲述了荆州惨状,城中所见男丁皆被屠杀,妇女皆被强掳,城中一片惨状,天字营被派去的二十个弟兄只逃出来两个,其中一人还被砍了半条胳膊。
顾钦等人进宫时,李长安已然拟好了征讨的诏书,等顾钦一来就将诏书交给了她。
“朕已收到消息,荆州太守全家被害,谢山砍下了他的头颅挂在城门祭旗,顾钦,你速速调拨一队人马驰援荆州,务必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李长安说话的时候气得手都在发抖,顾钦正觉得奇怪,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就听李长安复道,“苏卿也同去。”
走出崇明殿时,顾钦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长安竟让苏玉澈这样一个腿脚不便的与她同行去荆州?
“陛下命你监视我?”她猜测道,这是她能想到唯一的可能了。
苏玉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将军有所不知,荆州太守乃是陛下恩师,于陛下既有教养之恩,亦有救命之恩。”
顾钦咋舌,才算是明白了李长安为何会激动气愤成那般模样。
“刻不容缓,咱们今夜就出发罢。”顾钦道。
苏玉澈看着她道:“将军既然要远离肃京,墨阁中人,便暂借将军几日罢。”
之前顾钦就问苏玉澈讨要过身手好的墨阁女子在将军府看家护院,然而被苏玉澈一口回拒,现下他再度提及此事,可谓是了结了顾钦一桩心事。
若有墨阁中人在将军府坐镇,那她这趟出行可就安心多了。
“多谢苏相。”顾钦道,“我先回府安排诸事,等安排妥当了,就来接你。”
她将话说得这般亲昵,令苏玉澈无所适从,他别开眼没有吭声,再擡眼时马蹄声已远,他只远远看见那个俊秀的身影没入夕阳之中。
自荆州而来的两人向顾钦描述了贼寇的大概兵力,道:“他们训练有素,不像是寻常百姓集结,且烧杀掠抢无恶不作,不过三日,荆州城已是一片狼藉。”
顾钦点了整个天字营和地字营拔营而出,又因苏玉澈也要同行,所以还多备了辆马车,征程跋涉一路南下,十日后终于抵达荆州。
荆州城门紧闭,不进不出,顾钦带着人在外围远远看了一眼,率先看到的便是被挂在旌旗上的太守头颅,马德全就跟在她身侧,怒道:“这谢山真不是东西!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杀进去?”
顾钦道:“荆州城西南靠山,要进城只能从此突破,到时候兵分几路四面包抄,城中境况还不得而知,所有人不能待在一处。”
马德全会意,回头看了眼苏玉澈同来的马车,道:“那苏相怎么办?”
“你亲自守着他。”顾钦道,“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一会儿我率先带人进去,给你留一只千人的骑兵队,必要时候弃车而逃,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马德全连忙领命。
安排好攻城部署之后,顾钦便率先锋部队在西南山体的掩护下冲进了荆州城内,在看清城中景象后,跟随顾钦一同而来的士兵都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城中伏尸遍地,随处可见断肢残骸,甚至还有被扒光了衣服的女人死不瞑目,脸上还留着惊恐的神色,还有孩童被一杆长枪捅穿身体,一杆枪上便穿着三五个孩子的尸体。
这全然是场屠杀。
“带好你们的集结号角,若遇敌不敌,就吹响号角求援。”顾钦摆手让他们先作分散,再仔细搜寻城中可还有剩下的活口。
寻常来说,攻城是为了劫掠,屠城后便不会在城中停留太久,他们的行动要尽快了,李淑文说这伙人是从京城赶来这里,至少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是会迁徙的。
荆州是不是第一个被屠的城池尚未可知,但一定还会有下一个受害的城池。
必须将这群流寇一网打尽,才能永绝后患。
她一面熟悉城中地形,一面搜寻着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和活口,一炷香后会再压进一批人,人一旦多了就更容易被发现了。
城外,马德全带一千人守在苏玉澈身侧却是心焦如焚,转着圈遥望着荆州城门,满心都在挂念顾钦的安危。
苏玉澈掀开车帘,宽慰他道:“将军身手不凡,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马德全叹了口气,坐在马车车轴上与他攀谈起来。
“苏相有所不知,我们将军用兵大胆,她自己就更大胆了,之前在陇西时,她一个人就敢追击北狄一支巡查小队,我真怕她这次又胡来。”
苏玉澈听着马德全说话,不禁想起上次顾钦醉酒时对他说的那些话,她说她经历过的,要比现在还要难、还要险,她在那里的生活难道是自己一个人吗?
所以才养成了她这副孤绝的性子。
正此时,城中响起号角,多重并起,听得二人均是心神一紧。
“他们被发现了。”马德全咬了咬牙,他虽然知道正面冲突肯定是在所难免,可这种事有他跟在顾钦身边还好,现在放任顾钦一个人进去,他真是无法不担心。
苏玉澈垂在膝上的手也默默收紧,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轻轻阖目。
荆州城中,跟随顾钦同去的千人部队迅速集结在一起,虎视眈眈着对面迎来的流寇军。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有十分精良的兵甲武器,装备丝毫不比他们正规军差。
看来这件事的背后是有人支持了。
顾钦心中笃定这一猜测,道:“杀。”
两军对垒,谢山军那边黑压压一片已然压了过来,可顾钦身后仍不见增援,有人急了:“一炷香之后便会到的人呢?可这都要半个时辰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