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试炼大殿外面的空地上人头攒动,中央安放了一个高台,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悄悄交头接耳。尹长佑和高路长老站在大殿外的阶梯上,冷眼俯视。
中央被牢牢捆住的自然就是秦屿。
他的身上是困灵绳,不会被火点燃,也不易挣开,专门用来捆住修炼人士的灵力,使其不能反抗。
“上神火!”
尹长佑一声令下,四名弟子分别点燃高台台阶周围的四个小木桩里的种子大小的火源。
蓝色火苗很快窜起来,燃至与台阶齐平,火焰伴随着丝丝响声扭动身体往秦屿的脚边慢慢延伸。
祝萤跑到大殿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青山仙尊冰冷的说辞。
那位她原以为是崟一宗唯一善待秦屿,临走前还慈眉善目将秦屿托付给她的仙尊此时手里拿着一把用玉做的弯刀,呈月牙形状。
“本尊曾念你年幼饶你一死,还让宗门重新接纳你,可你不知轻重,本性难改,终是屡屡犯下大错,残害同门。果然是魔族余孽之子,本尊容不得你了!”
“今日就替天行道剔除你的妖骨,将你——”
“他才不是妖骨!”
众人闻声回头,见到那驻足在人群背后的红衣少女。她的衣裙上半身是白色,转而红色渐变至裙尾,再缀上金色丝线绣制的纹路。头发似是还未来得及打理,只随便用一支朱钗挽了一个小发髻,其余松散随意地披散在肩。圆眼瞪着,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
祝萤感受到众多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手心都有些紧张到出汗。
怎么比上台演讲还让人慌乱……
她强装镇定,与那高台上的仙尊对峙:“崟一宗明明之前答应了我们,抓到罪魁祸首就行了。现在我们已经捉到害死你们宗门弟子的人了,你们怎么还是滥用私刑?!”
她还在思考怎么跟崟一宗要人呢,结果人家直接偷偷摸摸要处置了。
天生仙骨落在他们口中还成了妖骨,她可是作者,仙骨还是妖骨她当然最清楚不过了。这些人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找一个看起来正义的理由粉饰自己的恶意。
虚伪至极。
“施傀儡符的那只魔族已经捉到了,就在秦屿那里,将他放下来,就可以还他清白。你们崟一宗不是最讲自己公平公正吗?凶手我们抓到了,赶紧把火灭了!”
火焰已经燃得有半个人那么高,一如她在梦中见过千百遍的场景。噩梦变成了现实,那股可怖的窒息感也涌了上来,扼住她的脖颈,喘不过气来。
“神火已经燃起,若是不烧一个生命体就不会灭的……”方才跟上来的绿衣男在她身侧小心提醒道,“书上是这么说的。”
关于神火的记载里都说神火一旦点燃,只有烧中一个目标,才会慢慢熄灭。
而尹长佑听了她的话,不耐烦道:“祝大小姐,这是我崟一宗的事,你莫要再多管闲事了!若你再插手,本君很难不怀疑你跟魔族的关系!”
没人会听她的。
周围看热闹的宗门弟子们,要么指指点点好奇她为何会帮着魔族余孽说话,要么窃窃私语议论着崟一宗的做法。
祝萤看着那火光之中的秦屿,他垂着头,看不见神情,也不知道死活。
既然非得要烧了人才能停下来,那……
“系统,你再不管管,我真的要去同归于尽了!”
【宿主!你冷静啊!】系统顿了一下,【这样!我黑箱操作一下,保你不死不痛,你尽管去吧,加油!】
“……”
难道不是应该拦住我吗?!
“你之前说这种重要剧情点改变后,进度会加快很多,是不是真的!”
【绝对保真!没有被剔骨的话,保守估计能达到百分之四十的样子!】
祝萤咬咬牙,在心里祈祷。
大反派,你最好不要辜负我的努力,别被烧死了!至少也要撑到她抓起来问问负一百的好感度是怎么回事!
大火快要烧至秦屿脚边,高度几乎达到他的胸前。他的黑衣在蓝色火焰之中像是开出几分妖冶的花朵,他一直低头,任凭火烧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直到蓝色的火焰中多了一抹红色的倩影。
他擡眸,见那抹红直奔而来,毫不畏惧似的冲向大火,一步两步,就要被吞没,却丝毫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他眼中终于多了一丝波动。
“真……难办。”
秦屿双眼轻合,不再看她,低沉的嗓音轻得听不清楚。
“小不点。”他在唤腰间那香囊里的魔族,尾音上挑,似是在蛊惑一般,“想出来吗?”
“当然!快放我出去!”被香囊里的气味熏得想死的魔热烈回应。它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只听到一些修士在囔囔着要罚这个人,“看在你这个魔族叛徒居然还要被正道给惩罚的份上,我出来后就不跟你计较了!立刻马上放我出去!”
秦屿动动手腕,轻易地挣脱绑住他的困灵绳。
崟一宗的人果然还是蠢笨。
他们显然忘了,他的灵力是他们亲手毁掉的。
困灵绳对他这样一个废人来讲,反倒是失去了效用。
他解开香囊,放出了那只魔族,它刚现形想要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什么玩意……”还没感叹完,它就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力道,直接被踹进火里,袭来的火焰将它烧作一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
祝萤一惊,还以为这惨烈的声音是秦屿发出来的。
“秦屿?!”
她将将迈进火里,只感觉到一阵炽热,便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火中翻滚,心想着大反派都疼得打滚了。随后脚下的神火迅速向那团黑色靠近,眼前重归平静,她这才发现被火烧的不是他。
秦屿跪倒在地,尽管神火还没有烧到他身上,只是一直逼近,但这神火的温度可并非常人能受,被围在其中烧了这么半天,体内经络受到影响不停翻腾着折磨他。
祝萤赶紧上前,想要扶住他,脖颈却突然被他掐住。
没有用力。
只是他的手烫得惊人。
“秦屿?”
祝萤面上不显,用关切的语气唤他。
心里狂吐槽:负五十的时候要掐脖子,负一百也要掐一下是吧?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她微微闭眼,等着反派用力,她再挣扎一番说些好话安抚他的情绪,扮演好完全不在意他伤害自己的白月光。
但秦屿没有这么做。
他的手掌往旁边移,落在她后脑勺处,然后将头靠在她肩膀上,抱住了她。
祝萤惊诧之际,耳边传来他微弱的声音。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当、当然可以。”
接着是一声轻笑。
语气冷冷的,跟着吐出的气息扫过她的肌肤,却又同他的体温一样烫人。
“去归元宗就不会这样了吗?”
祝萤还没回答,他又继续说。
“不会喂我喝毒药,不会将我丢进冰窟,不会让恶灵喝我的血,不会……毁我的眼睛。对吗?”
大反派说这段话带着丝丝笑意似的,却总让人觉得心里发颤。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一段话,慢条斯理的,像是翻开一张张书页让你仔细瞧,而且尾音很轻,落在耳边不觉得累赘。
“当然不……”
祝萤突然宕机。
等等,他说的这些怎么这么耳熟?!
毒药、冰窟、恶灵……这些不、不都是书里恶毒女配把他带回归元宗后作的那些死吗?!恶毒女配向崟一宗把人要走后,比崟一宗那群人还要更下狠手,处处针对秦屿,恨不得将他挖心掏肺。
大反派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祝萤心底泛起几分心虚,想试探性地追问一番。
但当事人似乎已经晕在了她的怀里,浑身无力。
她摇了摇秦屿,仍旧是没有反应。
神火被更改了去向,眼见底下红与黑当着众人的面紧紧相拥,气得尹长佑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
“祝萤!你几次三番插手我崟一宗处置弟子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本尊倒是看看谁敢不客气!”
尹长佑正要招呼人将其分开,捉住秦屿,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灵力击得连连后退。他捂住胸口,咳了好几声,擡眼一看,空地中央缓缓落下一位红衣男子,他头戴高冠,面容端正威严,眉眼与祝萤有五六分相似,此时更是抿着唇,隐隐怒气浮现。
归元宗宗主,祝鸿雪。
昨夜收到齐羽山的传音石消息,得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实在是坐不住。宝贝女儿好不容易拿个第一,又是被抢东西困在山上,又是捉妖兽差点受伤,想带个人回来还要被崟一宗阻挠。
果然,他今日要是不及时赶到,这些人都要欺负到他女儿头上来了!
祝萤顺着声音也转头看向他,表情疑惑,不仅没有欣喜,还仿佛不认得他一样。
你看看,女儿都被神火给烧傻了!!亲爹都不认识了!
“尹长佑!”祝鸿雪怒火中烧,一手用灵力将那边被烧得满地乱窜的魔族身上的火取下一团,直直冲尹长佑而去。动手干净利落,又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好帅!
祝萤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呐喊助威。
“祝宗主且慢!”青山仙尊先一步上前,将神火挡下来,火焰落在地上后,又朝魔族飞去。
这种直接攻击掌门的做法,无疑是完全不把他们崟一宗放在眼里。但青山仙尊固然心里不爽,奈何祝鸿雪的实力在他之上,也不敢当面与他叫板。此人都敢当众如此了,要是闹翻脸,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
“崟一宗今日处罚弟子之事本无意卷入他人,但祝宗主的女儿多次阻挠,方才又执意进神火,好在安然无恙……”
“你看看这叫安然无恙?!”祝鸿雪瞧见祝萤的星星眼,从前女儿从来不会用这副表情看自己,她总是冷着个脸,只有等他迁就着她要这样要那样时才会露出稀少会有的笑容。
这不是被神火给刺激傻了,还能是什么?!
“……”青山仙尊脸色僵硬,若非顾着各宗门弟子都在场看着,岂能容忍他这个态度。他用力扯扯嘴角:“不如祝宗主将女儿带回去好生看管,治疗伤势如何?”
岂料祝鸿雪并不吃这一套。
他扫了眼女儿怀里躺着的人,想起齐羽山跟他说的那番话,大手一挥:“秦屿,本尊也要带走。”
“这……”
“祝宗主!此人乃我崟一宗弟子,且犯下多次罪孽,我等还未处置……”
“你闭嘴。”
尹长佑被他给强硬打断,脸色铁青。
祝鸿雪强迫自己不去对上女儿崇拜的目光,视线放在尹长佑那张难看的老脸上,不悦地说:“你们宗门先抢了我们的珠子,还打伤人,如今怎么好意思来惩罚?没脸没皮得很。”
尹长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练习邪术,吹奏邪曲害得同门落入魔族手中,理应受罚。抢珠子,打伤人,不过是一面之词,哪有证据!”
“那你们的证据呢?”
祝萤接着问下去。
尹长佑哽住,视线落在她身上。
“说他会吹邪曲,害他们被魔族吸干灵气,不也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又有什么证据?”
“他们亲耳听到……”
“我也是亲眼看到高华和洛忆冉打伤秦屿,威胁我交出洗灵珠,还将我们抛在费山竹林。你当如何?”
“这……”
尹长佑四下一望,其余宗门的弟子们交头接耳。
“灵气被吸干了?洛忆冉不是青山仙尊的亲传弟子吗?这也太惨了……”
“那他们以后不就是废人了?”
“不过确实有道理,崟一宗根本没证明就是他做的啊,这算滥用私刑吧?”
舆论导向渐渐偏移到祝萤这边。
于是她更加慷慨激昂:“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名门正派,可秦屿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一直被你们宗门的弟子打压冤枉。如今我们都已经捉到那只用傀儡符的魔族了,你们仍是偏听偏信,要对他用这么残忍的酷刑!”
“而且你们说是不关旁人的事,不要我插手。可你们毫无证据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施以重刑,难道不就是想让大家眼睁睁看着一个善良的练剑奇才被你们说成妖骨,毁在你们手里吗?这样做与那些犯下伤天害理的罪行的妖魔们到底有何不同,还是说你们崟一宗作为天下第一宗一直都是这样无凭无据处罚弟子的?”
她连连说得尹长佑哑口无言。尤其是眼角带泪,声音哽咽又不乏坚定,字字珠玑,可真谓是听者落泪,深受触动。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老父亲祝鸿雪用袖口擦擦眼角泪水,继续板起个脸维护自己的女儿:“尹长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
尹长佑被他们这对父女联合起来怼得没有话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既然你没话说,我来说。”祝鸿雪迈着坚实的步子走过来,“秦屿是重音和秦老头儿的孩子,审判他得各宗门共同商议。什么时候你凑齐人数,编排好证据,再来找本尊要人吧。”
萤萤想要的他都得满足。
这话是笃定要把秦屿从这带走了。
但他说的又的确不假,当年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是各宗门共同抵御,秦屿是那两位的孩子,自然也不能轻易地由他们崟一宗自己定下生死。
青山仙尊拦住还想要反驳的尹长佑,勾起一抹勉强的笑:“好,相信归元宗定能看管好魔族余孽。”
祝鸿雪白了他一眼:“整天想着魔族余孽,难怪你卡在大乘期上不去。还是好好专注你的修炼吧,白青。”
白青是青山仙尊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