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县衙。
胡法境端坐草席之上,闭目养神,虽是落难,亦不改矜贵风度。
袁延伯虽是猖狂,可也没敢真的苛待胡法境,说是下狱,实则是收拾了一间闲置的公房把她看管了起来,并非真下了县狱和贱民同关一处。
凡是不能做绝,总要给自己留后路。
即便如此,这也是胡法境一生低谷,被关押多日,她憔悴了很多,昔日张扬明媚的千金贵女,也被消磨了几分锋芒,磨砺的愈发沉着。
这一日,县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胡氏,有人来看你了。”
胡法境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逆着光,看到了门外站立的清隽人影,神色一动,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舅舅。”
裴雍不动神色地跟她点点头,转身对袁延伯道:“开门。”
袁延伯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他耍着嘴皮子,“你说放就放,我这边还没审完呢。”
“胡氏的罪轮不到你审,你故意违法朝廷法度,抓个贵族公卿,不就是想博个不畏权贵的虚名,来沽名钓誉吗?”裴雍负手而立,道:“如今,薛太尉给你这个名,你袁延伯之名已经威震建安了,也该放人了。”
袁延伯眉梢一挑,轻嘲道:“违法的不是我,博名的也不是我,我可不敢滥杀百姓,草菅人命,只敢抓些个如胡氏这般的凶暴之徒,以平民愤而已。”
“你!”胡法境紧攥手指,气的脸色通红。
裴雍擡手示意她冷静,继续道:“薛太尉已吩咐,将胡氏案移交廷尉处置,你再不放人,就要连你一同抓去廷尉问罪。”
袁延伯翻个白眼,咧嘴一笑,不再坚持,示意小吏开门放人。
门一打开,胡法境便快步走向裴雍,刚想说什么,便被裴雍正色制止,“回去再说。”
舅甥二人,快速离开建安县衙,回去的路上,马车一路疾驰。
车厢内,裴雍给胡法境裹上一层披风,掩去她一身狼狈。
胡法境攥着披风一角,眼眶猩红,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舅舅。”胡法境紧咬银牙,恨声道:“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我一定要报仇。”
裴雍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智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虽做的不错,可时机不对,现今局势微妙,人家正愁没机会对付我们,你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可不得狠狠折腾你。你过往一向冷静深思,这次怎么犯了糊涂?”
“还不是因为齐王殿下之事,才让我一时恼怒,失了分寸。”胡法境微红了眼眶,倔强道:“我那天就该当场一刀砍死那姓柳的。”
“好了,此事已经闹大了,你不可再派人去追杀那姓柳的,他若出了事,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你,你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舅舅,我恨呐!”
胡法境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少顷,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暗沉。
“舅舅,你带我去见薛太尉。”胡法境攥着他的衣袖,眼神阴沉,语气坚决,“只有太尉大人可以帮我,他会知道,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齐王妃人选。”
*
清溪码头,人声嘈杂,熙来攘往。
夏日灼热的日光照在码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上,炙烤着行人,空气的热浪都隐隐扭曲。
岸边,宋逸为柳弘远送行。
他将一个包裹交给柳弘远,嘱咐道:“这是齐王殿下给你的,你与裴氏女郎的事情,殿下已经知情了,你遭此无妄之灾,倒是帮了殿下一个忙,所以殿下给你准备了些细软,当作前往齐州的盘缠,以做回报。”
柳弘远微微黯然垂眸,点头,“身无寸功,实在愧对齐王殿下如此厚爱。”
宋逸又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他,“这是齐王殿下的亲笔书信,你带着它去齐州府找公主,公主会安排你留在齐州府。”
柳弘远心底感动涕零,本以为遭此大难,恐为权贵迫害一生,不想竟又得遇贵人,绝处逢生,他捏着信,纠结着询问,“我想知道智容她……”
宋逸淡淡道:“裴家大哥回来,得知事情经过后,动了大怒,已经把她软禁了。”
“什么?”柳弘远如坠冰窟,“我还没有见到智容,我答应了会去找她。”
“你别再想她了,此番事情闹大,裴家大哥没要你的命,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宋逸正色道:“建安已无你立足之地,留在建安,你改变不了任何事,稍有不慎,还会丢了性命。去齐州,才能保住你的命,你得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柳弘远眼神一动,点了点头,最终登上了前往齐州的客船。
宋逸站在岸边,看着客船越走越远后,转身家去。
天色已是正午了,到了长水巷附近,他勒马,往博陵侯府的方向看着。
去年修缮府邸时,栽种的几棵合欢树如今已经盛开了,翠色树冠上浮着一片嫣红的花雾,他看着那一片花影,皇后在华林园桃花流水旁联诗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摇了摇头。
府邸门前的石阶,缓缓染上一层光影,大门开了,婢女走了出来,宋朝来随后走出。
宋逸回神,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