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四张手卡(三)
◎我来陪你们了◎
“砰”地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薛宥挥起衣袍大跨步迈了进来,双手环抱,望着坐在床畔的王书婵,扯了扯嘴角,“你果然在这儿。”
王书婵回望着他,嘲讽道:“我又能去哪儿呢?”
“很好。”薛宥的眸子移开落到薛缠的身上,“阿厌,此事与你无关,现在离开,我亦不会追究你之过。”
薛缠从床上起身,将王书婵挡在身后,语气不冷不热道:“家主说笑了,此事如何会与我无关?这是我的母亲,家主若要伤她,那么,为人子总是要护着母亲的。”
薛宥依然盯着薛缠看,他的目光含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怜悯同情一闪而过,接着便是从眸子底涌现上来的冷意。
薛缠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冷,看着自己叫了那么多年的大伯眼中逐渐没有了温情,对着他低声道:“阿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父母的事我们之后再解释,现在,从这里离开。”
薛缠摇了摇头,沉默下来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坠入了星辰中滚了一圈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薛宥。他一贯不是个会怎么表达自己情绪或者喜怒的人,在过去的大多数日子里,他能做的也只有忍让和听从,听从家主的命令,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如有违背,那他将会遭受的惩罚自然也会随之翻倍。
可今日,他不想那样做了。
无论如何,他也要带母亲离开。
见状,薛宥没有再劝下去的兴致,沉声发号施令:“杀了那个女人。”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门外突然闯进来一群手持长剑的侍卫,剑头对着王书婵,纷纷上前。
薛缠垂眸,手中凝起符咒,一道淡蓝色的光芒聚在他的指尖,口中低声念道:“敕雷!”
只见,一股紫红色的雷电‘砰’地一下从灵符中聚华而出,绕在少年周围,身体宛如长蛇般从他身上环了几圈,直面前方,旋后,裹杂着紫红色闪电的灵术‘嗖’地一下直冲那群人而去,所过之地,皆为焦土,几个照面下来,侍卫手中的长剑噼里啪啦地甩了一地。
没了武器,侍卫们连忙扭头看向薛宥,等待家主的下一步命令。
“啪啪”正在这时,薛宥突然拍了两下手,面上虽然是在笑着,但那双凉薄寡淡的眼中看不出有丝毫笑意。
他看得清楚,阿厌收手了。
若是以寻常杀妖除魔的力道来对付他们,那碎掉的可不止这些兵器,场上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看来,要对付他,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薛宥盯着薛缠,道:“果然是好得很!家里教你的,竟全拿来对付我们,真是一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白耽误我们那些年功夫。既然对家中无情,留着迟早也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那么,杀了便是。”
话音落下,一束火红色的光芒从薛宥手中喷发,银色的符文扭曲闪烁,一指向前点去。
薛缠连忙护在王书婵身前,手中掐起决印,一掌推出,两股灵力在空中斗法,浅蓝色和赤红色的光芒交织,少年不避不退,加重指尖拧起的术法,接着,狠狠一推。
‘砰’地一下,薛宥被一掌击飞出去,摊倒在地上,扶着胸膛咳嗽着。侍卫们连忙来扶起他,却见他一手挥开,怒气冲冲道,“杀了他们!”
“是。”
没了剑,侍卫们也掐起灵力对抗,只可惜他们不得要领,不算精通,不敌薛缠,全部败于他手下。
彼时,少年收手,神色平静,语气没什么起伏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这是实话。
薛缠终日对付的都是为祸一方的妖怪,出手狠绝,但凡出手便不会给妖怪留下喘息之急,他的灵力平日就已经十分强悍了,可不知今日是为何,更是源源不竭,像是不管怎么用都不会感到疲倦。
显然,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点。
薛宥冲着侍卫们使了个眼神,趁他们拖住薛缠的时候,倏地一闪冲着王书婵而去。王书婵瞳孔忽然瞪大,大喊道:“阿厌救我。”
薛缠眉头紧锁,连忙调转方向,这一转就将他的后背暴露在众人眼前。
余光一直关注这边的薛宥看见薛缠上当,背过去的那只手一扬,其他人手中纷纷聚起灵力,接着,统统砸到了薛缠的背后。
少年一声闷哼。
却始终没有再还手,而是生生忍下了这一击,挡在王书婵的面前。
薛宥笑笑。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对付王书婵,而是为了使薛缠分心。他知道,有薛缠在的话,他们根本不能拿王书婵怎么样,所以,一伙人借此机会来了个偷梁换柱。
“阿厌,认输吧。”薛宥擡起手,催动起薛缠体内的蛊毒,红色的光芒浮现在他的指尖,嘴唇轻轻张合,念起咒语。
薛缠怔忪片刻,忽然觉得腹中传来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肚子里啃食,吃掉他的血肉,不仅如此,他的骨头仿佛脆裂般,疼的钻心,每动一下便发出咯吱的一声脆响。再之后,他浑身开始颤栗,骨中的疼宛如换了一个方式,像是浸泡在冬日的寒泉当中,浑身上下充斥着冷意。即便他冻的嘴唇发抖,心脏却剧烈的跳动着。
是蛊毒。
薛缠忍不住攥紧了双手,额上忽而布起密密麻麻的汗,周身的血液充斥到脑袋上,原本刺寒冰冷的蛊毒登时又沸腾起来,他的脸色忽青忽紫,胸口那阵刺痛抽的抽的疼。纵使疼的快要站不住,他也未曾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悄无声息地攥紧了双手,默不作声地盯着薛宥。
目睹了这一切,薛宥微笑道:“还能撑得住吗?阿厌。”
他的语气一贯是带着几分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瞥下一眼给他们这些只会添麻烦的人,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要是往常他大概不会这么有耐心,只不过今日情况特殊,等不到薛缠的回答,薛宥罕见的没有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盯着母子俩,语气慢悠悠的,“尚未脱离家族襁褓的雏鸟因为自己的母亲产生了反抗之心,想要竭尽所能去维系来之不易的亲情,唔……情有可原,不过我并不会为此感到怜惜。”
“但是阿厌……”中年人话音一转,冷漠道,“你要明白,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是家族给你的,既然能给你,也能收回,若是你站在了你母亲那边,你享有的一切都不会再存在了,并且,你将会被视为叛出家族,要遭受无止境的追杀、追捕,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薛缠没有回答。
薛宥笑了笑,做足了一个年长的长辈应尽之责,好言相劝道:“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停下手,亦不再发动咒语,“从现在开始,你将有十秒的时间思考,十秒之后——”
“不用数了。”
少年骤然开口打断。
在他张嘴的那一瞬里,他的额头上冒起了豆大的汗滴,从瘦削的脸庞一路滑下来,没入衣领里,凌冽的寒意像是泉水一般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的体内时冷时热,唇色更是苍白,轻微地喘着气,俨然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不用数了……”纵使他现在说话都费劲,可薛缠仍然缓慢而坚定道,“叛便叛了吧。”
语毕,不再顾忌对面是什么反应,生气也好恼怒也罢,总之他都不在乎了。少年擡起右手,指节像是筛糠一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的喉结动了两下,宛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火。”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滔天大火便从众人面前势猛袭来,热浪擦过他们的脸颊,烈火的气息包裹住了他们。
太快了。
快到他们压根看不清少年出符的手势,看不见那道灵符从何处来,众人反应过来时,熊熊烈火已经烧了起来,有人防御不及当场被烈火烧成了一滩灰烬,有人沾染上了巨火,凄叫一声倏而倒地翻滚,试图将火焰扑灭。
薛宥算是这群人中反应快的一个,在大火扑过来之前聚起灵力与之抗衡,火红色的光束与烈焰砰地撞到了一起,持续了大抵几秒钟,薛宥率先败下阵来。
光束宛如浪潮般倏地退却,男人在火焰打过来前一刻,从门中翻了出去,单膝落在地上,捂住口鼻,怒道:“来人!”
“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是,家主。”
外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围住了这座小之又小的房屋,手中纷纷拔剑,作出攻击的姿势,要么就是掐指凝符,先施火咒打算扑灭这里的火,再进来抓人。
薛缠蹙起眉头,微不可查地喘着气,“母亲放心,有我在,我定能护你——”
话音戛然而止。
薛缠愣住,苍青色的瞳孔倏地瞪大,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怔愣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这无比熟悉的一幕。
“滴答!”
“滴答——”
断裂的长剑碎片从后背插入他的体内,锋利的剑尖刺穿他的腹部,溅出来的腥血滴滴答答淌在地面。
接着,从背后猛地一抽。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少年单薄的身子下意识后仰,血肉与剑刃撕拉割裂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被放大无数倍。薛缠一下子软了身子,半跪在地上,捂着伤口,颤着嗓音问道:“……为什么?”
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说话了,浑身的精气仿佛被这一下抽干,昂着头,想要去探寻一个答案。
王书婵面色冰冷的望着他,眼波闪了闪,“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留在这里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我自己。”
“你我体内的蛊名叫金蝉蛊,乃是所有蛊毒中最凶险的一个,蛊毒虽凶险,却不能让我们同生共死,可到了后来薛家有一人为了牵制族人,特意研制出了这种蛊,母蛊与子蛊放在不同人的体内,倘若子蛊因意外死去,母蛊也会随之毙命。不过这种蛊毒并非没有解法……”
后边的话王书婵没有说尽,薛缠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少年阖起眼眸,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十分平静。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抿了下唇瓣,苍白的脸上愈发没什么血气。
“你的小名是我取得没错,意思也没错,我的确厌恶你,至于薛缠二字……”王书婵轻笑一声,“没有人会给自己的儿子取‘缠’这么一字,他取这个纯粹是为了恶心我罢了。”
薛缠二字,取纠缠之意,也是同王书婵之音。
女人垂下目光,那道冰冷宛如毒刃般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深深地刺到了薛缠身上,接着飞快收回目光,安静地等待薛缠的死亡。
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只要一确认子蛊死亡,她体内的母蛊会自动脱体而出。
周遭的火势逐渐小了下来,缠绕在他们身旁的烈火原是护着他们平安,自打薛缠受伤后,维持火焰的灵力也渐渐不济,再加之屋子外边的除妖师们愈来愈多,各种术法统统使了一遍,试图冲破火焰的囚笼,强闯进来。
王书婵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她本想趁此机会逃出去,岂料薛缠还不死,她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待着。
“呵——”
少年倏地发出一声轻笑。
王书婵望过去,不解道:“你笑什么?”
薛缠擡手拭去唇边的血,声音低不可见:“抱歉,虽然知道你此次定是要我死,可我恐怕不能如得了您的愿。我有一人未曾找到,还不能死。”
他擡起头,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王书婵的眼睛,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唇角渐渐拉大,“雪斩。”
‘嗖’地一声,一把飞剑从薛缠体内迸出,迅速闪过,直抵王书婵的脖间。那把剑通体雪白,周身流光溢彩,环绕着一层冷寒刺骨的风雪之力,仿佛能透过外力直入人的灵魂,让人颤栗。
“你要杀我?”王书婵目光灼灼地盯着薛缠,显然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薛缠颤颤巍巍起身,眸子中荡漾着几分浅浅的涟漪,“弑母么?”
王书婵盯着他道:“你不敢。”
薛缠反问道:“有何不敢?”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雪斩剑又逼近了几分,割破了王书婵的脖子,鲜红色的血渗出一丝,一股痛意瞬间袭来,惹得王书婵忍不住惊呼一声。
也是在这一刻,她骤然反应过来,少年的话是认真的。
王书婵立即软下神色,眉眼间转换上了另一幅表情,柔声道:“阿厌,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唬你的,当不得真……”
薛缠没有去听她接下来的话,也没兴趣再去听。他了解他的母亲,在没有办法对付自己时,她一贯会做出弱者的姿态,将自己置于别人的保护之下,当有能力反击时,必会不顾情分,一击致命。
他不会再去信她了。
但是,他也不会杀她。
少年招手收回剑,竭力平复着体内的真气,然后,一点一点地向外挪动,刚到门口,就感觉到迎面突然砸来无数道术法,他连忙挥剑去挡,雪白的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灵气突然加大,‘砰’地一下,光芒散去。
蚕食了他人灵力术法的雪斩剑在此刻暴露在众人眼前,那把通体雪白,浑身泛着月光的剑正大大咧咧向世人宣告着自己的名字——它名雪斩。
在场众人的视力向来不错,一眼就瞧见了雪斩剑上的那行小字,不仅如此,关于神剑的造型他们有些人从书中见过,因此十分容易辨认出来。
薛宥更是惊叹道:“神剑……雪斩。”
长老一听便蹙起眉头,面色不善地盯着薛缠手中的剑,似乎是想要确认是真是假。
“雪斩剑现世了!!”
“但是如何会在这个小子手里?”
有人道:“此子心不正,藏有神剑却不上缴,想必心里定另有所图,其心可诛!”
“我看也是。”
听见越发离谱的传言,长老扭头问道:“家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宥蹙起眉,缓缓擡手示意,在他擡手的那一刻,众人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真是没想到啊,阿厌,神剑怎会在你的手里?”薛宥微笑着询问。
事实上,他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会拿到神剑,且一藏就是多年,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心已经不在薛家了呢?
既然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平安从这里出去了。
薛缠瞥他一眼,淡淡道:“神剑已认我为主,自然会在我的手里。”
话音一落,薛宥还未出声,旁边的长老就已经按捺不住,吹胡子瞪眼道:“竖子猖狂!你这是与家主说话的态度?平日里是谁管教你的,竟将你教成这般模样,真是丢我们薛家的脸。”
“薛家?”少年敛了敛眼皮,“如今以后,我也不是薛家的人了,所以,丢的是哪家的脸又干你何事?”
他将雪斩剑竖起,直在胸前,视线落在薛宥的身上,弯起眸子道:“来吧,杀我。若是你能杀得了我,我命与剑皆送之你手,若是杀不了,此前十几年羞辱之耻,折磨之恨,必要你一一奉还。”
少年握起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施展出了这把神剑自带的招式,“雪域,展开。”
剑尖点地。
与地面交之的那一刻,一股透骨奇寒的森然感铺天盖地而来,接着,一层薄薄的冰面从剑尖开始向外蔓延,蔓延速度极快,让人措手不及。不仅如此,浓郁的大雾从冰面升起,搅得人眼花缭乱。
“跑!”
“快跑!快跑!”
冰雾下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依稀间只能听见不分男女那尖锐的叫喊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结冰声,一齐钻进了薛宥的耳朵里。
雪虐风饕下,薛宥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冰层冻住的脚跟,瞳孔倏地瞪大。
他的手中立即掐起火决,岂料,刚擡起手,冰层便从他腿上攀岩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厚厚的冰雕里面。
不过须臾,天地一片安静。
寒风侵肌,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些许雪花,一片一片地覆盖在冰面,直至湛蓝色的冰层被洁白的鹅毛大雪淹没,雾气也渐渐散去,露出了这座城现在的模样。
房屋、树木、酒肆茶楼全部结冰,城中的人保持着雾气袭来前的姿势被冻在了原地。
薛缠视线远眺,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他腹部的伤隐隐作痛,甚至在严寒交加下有了溃烂的趋势。蛊毒在他体内翻腾,这会儿的痛感虽然不比之前那么剧烈,但到底也好不到哪儿里去。
就在这时,王书婵从房中悄悄走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剑,对准薛缠,小心翼翼的靠近,接着,使劲一刺。
背挺得笔直的少年发出一声闷哼声,唇畔又一次的溢出鲜血,他依然望着远方,没有像之前那样低下头,反手到背后握住剑刃狠狠一抽。
‘嘶——’
体内的半把剑刃在割裂着他的血肉,他的手掌与剑身撕扯的声音已经交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啪嗒’少年忍着疼意抽出那把剑,随意的扔在地上。他堪称平静的转过身,睨了王书婵一眼,眼底泛起一层冷色。
“怪物!”王书婵惊恐的喊叫着,一个劲的后退,试图想要逃离这里。
薛缠忽然擡手,一重炎火倏地从手中甩出去,围在王书婵周围。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展眉微笑,清隽动人,轻声道:“母亲,我给过您机会了。”
他的眸光宛如千年的寒冰,虽然是在笑着,可眸子底不见丝毫笑意,“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逃跑机会。”
在她冲他刺出第二剑时,他们的母子情分就已经断了。如果她在刚才他对敌时逃跑,那么有很大的概率会离开这里,毕竟他也不会刻意去追她。
可惜……
她选择了个错误的选项。
“怪物、你是怪物……你怎么会不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薛缠那张漂亮的少年脸上染缀着几分天真纯良的笑意,他的唇角扬了扬,眼帘低垂,轻声呢喃道:“怪物?或许是吧。”
他本该早就死了,死在折胶堕指的寒夜里,死在放月失败的妖怪手里,又或者是半山妖的山洞中,又或许是被母亲刺死的那一夜里。
他……早就应该死了。
少年撩起眼,擡起手轻轻抹掉将才被剑割出来的血,那道伤口不深,只是看着骇人了点,随后,手掌一合,屋子里的大火骤然烈了起来,肆意的燃烧,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火龙,吞噬着这一切。
“啊!”大火中女人的惨烈声叫的更加凄婉痛苦。
“薛缠!你竟然弑母!你会遭报应的!!”
少年没有应声,收了雪斩剑,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大门走去,离开之前,他没有转过头看,他对薛家更没有丝毫留恋,这个地方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痛楚。
薛缠捂着伤口,站在冰层之上,听着女人的怒骂声,低声呢喃:“报应吗?那也比现在这样好了。”
那个女人说得对,这个世上的确没有人在意他。
但他……还是想要去找找那个人,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救他。
少年擡起头,望着白茫茫的雪域,他的眉眼精致,唯有脸色实在是过于白了些,身上斑驳的血液在苍茫的白雪之间,更添了几分别的颜色。那双黑洞洞的眸子无神地望着天空,显露出少年心底的茫然。
从此,薛家的天才薛缠在薛家彻底除名。
*
“师姐?”
“师姐!”
路之鱼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浅蓝色的光芒,‘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震了起来,之后,一把玲珑剔透的镜子擅自跑出了乾坤袋,直直砸到路之鱼的脸上。
“哎哟,好痛。”路之鱼被砸了个准,但好歹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茫然拿起通灵镜,接通,“千里。”
“师姐你没事吧!”慕千里担忧的望着镜面中的人,“师姐你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这是江师姐借我们的通灵镜,让我们与你联系。”
路之鱼摇着头坐起身来,掐了掐眉心。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梦中看到的东西也比较多,她的大脑直至现在都还是乱糟糟的。故事仿佛在她脑中串成了一条线,所有的线路都已清晰明了。
她看到了过去的一切,以及薛缠为何变成那样的原因。
少女垂下眸子,理不清心中那抹升起的苦涩,她现在的思路太乱,思绪又繁复的很,无法做到能没有私心的评判这一场祸乱。
慕千里见师姐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出声关怀几句,得知路之鱼无事后,便不想再打扰她了,他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址告知路之鱼后,体贴的挂断了通灵镜。
之后,路之鱼立即动身从云定阁前往城外。她走的时候,云定阁没什么人驻守,她也没看到薛缠的踪迹,想必那家伙要么是回了魔界,要么就是在暗中观察着她。
她能一眼辨认来他的身份,却确定不了他到底会在何处看着她。
离开之前,路之鱼又想到梦中所见,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胸口闷。她长长叹了口气,扭过头再瞧了一眼云定阁,之后,痛快离去。
郊外,夜间亥时三分。
路之鱼终于抵达了林继云他们所在之地,彼时,林继云正在盯着贺思明练剑,时不时出声指导一下,江虞希和商孟州坐在火柴堆旁边,互相斗着嘴,慕千里和云别尘还有少主那几个侍卫则守在一旁。
隔了老远,都能看见这边围着一群人闹哄哄的景象。
路之鱼想着自己这次过去少不了要挨批,因此特意放轻了脚步,想着混过去算了,岂料半妖的耳朵灵,她一靠近这边时,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懒懒散散扯开只眼,“怎么?舍得回来了?”
话音落下,一堆人望过来。
路之鱼站在原地,尴尬的挠了挠头,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边后,也不躲了,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坐到火堆边,“回来了回来了,诸位轻点骂。”
云别尘又闭上眼:“骂你作何?你是我们师姐,你想去哪儿我自然管不了,所以,你不打招呼擅自乱跑这种事也是应该的吧。”
路之鱼‘啧’了一声,忍不住暗暗道云别尘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又有长进,但她也知道此事的确是自己不对,自己沉迷梦境的时间长了点,出来那么久又没消息,导致他们担心。
故而,只好认下,真情实意道:“是我错了,害大家担心,对不起啊。”
商孟州道:“我们倒是还好,就是你的这位师弟……在没你的消息后可急了有一阵呢。”
“咳咳——”云别尘突然激烈的咳嗽起来,呛得脸都红了,索性天色昏暗看不出来个什么,“谁,谁担心她了?谁急了?”
商孟州笑眯眯道:“我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江虞希也跟着附和几句,她就喜欢看云别尘急赤白脸想要否定的样子,平日里都是他怼的别人气的跳脚,除了路之鱼之外,很少见到能有人将他气的跳脚。
今日倒是个例外。
她一手戳着火堆,一边调侃着臊的脸红的云别尘,正说着忽然想起一事,视线从云别尘身上移开,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路之鱼,这道眼神盯得路之鱼有些发毛,直道:“师姐,你……你有什么事?”
江虞希笑了两声,“小师妹,你就说那人是不是你?”
“什么人?”路之鱼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江虞希翻了个白眼,凑到路之鱼身边,“别装,我们都看见了,和魔尊抱在一起亲吻的那个人。”
“不是!”路之鱼连忙否认,“看错了。”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江虞希道,“你看,你穿的一模一样!”
路之鱼僵硬地垂下头,目露尴尬。她是万万没想到师姐眼力竟然这么厉害,万丈高渊下,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见路之鱼不说话了,心中不约而同想道:确认了,果然是她!
“之之——”
清冷淡漠的嗓音从一旁响起,路之鱼连忙扭头循着声音觅去,见林继云倚靠着树,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溢着些许关心,“你想清楚了吗?那人是魔尊。”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路之鱼和薛缠的事放在了明面上。
在这之前,他们或许都不知道两人是如何认识的,他们自己也觉得奇怪,而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从始至终跟着的慕千里能知道一点。
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
秋日的寒意仍未散尽,整片森林笼罩在秋寒之下,半空中星子点点,少女坐在火堆旁边,金灿灿的火光将她的脸庞照得晕红。她抱着双膝,下巴支在膝盖上,“师兄怎么看呢?你会反对吗?”
“我会。”林继云不假思索道,“魔尊这个人阴险狡诈,不好揣测,加之人魔殊途,你们在一起会经历很多苦难。况且之之,你确定他爱你吗?”
路之鱼摇摇头:“他不爱我。”
不是确定不确定的事,而是那家伙根本还没到爱的那个程度。
她很少会将自己的心事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可今日不知怎的,许是周围的气氛太过放松,有朋友、有暖洋洋的火光、有夜色、还有凉风,让她情不自禁地这么做了。
“爱情真的是个很麻烦的事。”商孟州望着路之鱼的眼睛,直截了当道,“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这是他借用眼睛的力量看到的。
路之鱼‘啊’了一声,“但我还是想试试。”
空气骤然沉寂几秒。
只留有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火星在冒。
过了很久,林继云突然出声:“那就去试试吧。站在大义上来说,人魔相爱是不对的,但……我真心地祝福你。”
云别尘掀开眼皮,悠然道:“虽然不知道为何不爽,但阿厌那家伙……挺护着你的。作为师弟,我也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