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抛出铜钱,还是由黄大师抛的，这次他有意把铜钱扔向东南方向。
铜钱落到了一个大妈的头上,大妈顶着乱糟糟的爆炸头,挠了好一会头才从头发中找出那枚铜钱。
大妈高举铜钱，喜滋滋地穿过人群走到最前头来，声音响亮地说：“大家让让,今个我是中头彩了！”
“两位大师,我想算算，未来几年我的身体怎么样！”
之前两次都是黄大师先算，但是都遭到了打脸，这次他主动谦让,让苏孤先说。
苏孤简单掐了掐指,轻松道：“你未来五年内都会保持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大妈听了笑容满面地道谢，但也并不十分信的样子,还是坚持再让黄大师算算。
黄大师要了大妈的生辰八字，不知算出了什么，口中念念有词,闭起双目，面色凝重。
此刻围观的大多数人已经不把黄大师当回事了,有人调笑着他：“怎么，给小姑娘看相需要摸手，给大妈看相就不需要摸手了？”
黄大师不受打扰,专心地算了一会,眉头紧皱,睁开眼一拍桌子：“不好！”
大妈惊慌地捂住心口：“究竟是什么不好？还请大师指点！”
黄大师捋着胡子：“你未来半年内会有一场大病，据卦象上看,很有可能是癌症，你体内已经有了一个肿瘤，现在还是良性，如果半年内不及时清除，就会变成恶性，最终会要了你的命。”
大妈将信将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嗓门大得全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喂，闺女，你上班忙吗？妈昨天做那个体检，结果应该出来了，你帮我从手机上查一下，妈老眼昏花，看不清字。”
“对，账号就是我的身份证号，能查着吗？哦，能查着是吧！”
“什么？胃部有肿瘤？你别着急，别哭别哭，妈马上去医院！”
大妈挂了电话，夸张地对着黄大师跪下，直喊道：“大师，我竟然真的有肿瘤，全都被你说中了，活神仙，活神仙！”
黄大师把她扶起来，她白了苏孤一眼：“多亏有黄大师，我要是真听信了某些江湖骗子的话，没把检查当回事，那我呀，可真是要被活活坑死啦！”
苏孤端详了一会面前的大妈，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精神充沛，绝非患病之人。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她是与黄大师串通好来演戏的。
大妈演完了戏，准备要走，苏孤忽然开口：“可以看看你的检查报告吗？”
大妈愣住了，和黄大师对视一眼，他们也是临时起意要演这场戏，事发突然，谁也没提前准备好报告。
见大妈迟迟不能亮出手机里的报告，围观群众开始起哄。
“怎么拿不出来？该不会是托吧！”
“黄大师这边刚刚算完，你那边检查报告就出来了，这也太巧了吧？”
“我都怀疑她那个电话根本没播出去，刚才我就在她身边，根本没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声音！”
“通话记录总有吧，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大妈真的被大家说中了，她根本没有给女儿打过电话，看着他们人多势众，大妈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撒腿就想跑。
没跑两步，大妈就摔了一跤，满头头发掉了下来，原来她带的是假发。
看着摔掉假发后的大妈，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这人我昨天来胡同的时候遇见过，那时候她还是一头长发，就是她给我推荐的黄大师！”
“我说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我两个月前排队的时候也见过她！”
“我一年前也见过，当时她就连哭带嚎地跪在摊子前感谢大师，看得人们都以为这个大师多灵呢！”
“这人天天来算命，她没有别的事要干了吗？”
“还用说吗，指定是个老演员了，帮这个假大师拉人头拿分成的。”
“怎么现在到处都是托，变魔术的有托，算命的还有托？”
“诶，你个托，还想跑？”
大妈一看人群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追来，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就想跑，黄大师眼看自己多年的招牌就要毁于一旦，急忙拦住大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他高声说完，又低声对大妈说，“把错都揽在你一个人身上，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大不了给你加钱！”
“这不是加钱的事，再不跑就要挨揍了，”大妈用力推开他，“我看还是你先给人们一个交代吧！”
说完，大妈用力地扯了一把黄大师的胡子，黄大师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被扯掉，疼得他呲牙咧嘴。
没了胡子的黄大师果然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人们不再追大妈，而是围绕着黄大师啧啧称奇。
“这胡子原来是假的呀，难怪小姑娘说他三十岁呢，看来还真是三十岁！”
“一个三十岁的无业游民，来我们皇城根底下骗钱，还赚得盆满钵满，真把我们老京城人都当傻子呢？”
“可恶，就这种骗子，算一卦还要一千元，他怎么不去抢？”
“还不止呢，你们只是算卦，我还买过他的平安护身符，驱魔香囊，升官法事什么的……林林总总算下来花了我好几万！”
“骗子，rn，退钱！”
“糟了，我的高考志愿也是按照他说的填的，这样说来，他岂不是在随口胡诌？骗子，毁我人生！”
人们团团围上来，要求黄大师给个说法，黄大师蹲在地上，抱着头，恨不得当场变成一只乌龟缩回壳里去。
苏孤看着顺利逃走的大妈，脑中浮现出了她的未来，虽然这位大妈能一直保持身体健康，但在半年后，她会遇到一场养老诈骗，这场骗局会把她当托得来的所有积蓄全都骗空，害得她血本无归。
靠诈骗得来的金钱，最终也会因诈骗而失去，世事轮回，自有天意。
正当黄大师窘迫之时，第一个被选中的女教师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人群自觉给她让路，她来到摊子前，一脚踹翻摊子，然后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把摊子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得七零八落。
黄大师自知理亏，也不敢阻拦，低着头没脸见她。
女教师砸完东西，朝黄大师怒吼：“你个骗子，差点骗得我女儿连命都没了！她本来就精神脆弱，我还因为你那个破卦无端端打电话骂了她一顿，她受不了刺激，直接自杀了！”
“我赶到家的时候，她正在割腕，幸好我回去得及时，她只割了一半，否则我就真失去我女儿了！”
“我把她送到医院去了，她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不省人事，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同归于尽！”
黄大师被骂得狗血淋头，面对众怒，他毫无招架之力，连能不能平安走出胡同都是个问题，眼下为了保命，他只能向苏孤求助。
他可怜巴巴地哀求着苏孤：“大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我，让大家伙先消消气，我愿意补偿大家，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先别动手，这要是变成聚众斗殴事件，就不好了。”
苏孤当然也不会看着大家用暴力解决办法，她呼吁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安排黄大师给大家一一退钱。
有苏孤监督着，黄大师不敢耍滑头，在场者凡是找他算过命的，他都现场扫码退款，对于那些今天没到场的老顾客，黄大师照样退款，钱通过微信和支付宝原路返还。
“呜呜……我可怎么办……这可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事啊。”人群中一个女孩哭了起来。
苏孤关切地上前查看，这是一个女大学生，她就是因为黄大师随口胡诌而填下志愿的那个倒霉鬼，现在黄大师被打假，女孩觉得自己读错了志愿，前途一片暗淡，正在为未来而担心。
苏孤帮她算了算，安慰道：“别怕，这骗子算是歪打正着，他给你选择的专业正好是三年以后的热门专业，等你三年后大学毕业，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份高薪工作。”
女孩破涕为笑，谢过苏孤，放心地离开了。
女孩一走，有些黄大师的老粉上来维护他。
“你们看，黄大师这不也有算准的事吗？你们不能完全说他是个骗子啊！”
路人讥讽：“怎么现在算命也搞饭圈那一套？这老骗子都塌房了还有人洗地？”
黄大师毕竟在胡同里发展了多年，人缘很不错，而且他确实曾经算准过一些事，有些受益者还在真心实意地信奉着他。
“我说，你们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全部啊，就拿我来说吧，黄大师给我算的命是准的，我中年离异，独自扶养女儿，这些他都算出来了。”
“我也是，我是远嫁，生了二胎，婆媳不和，天天和婆婆吵架，这些黄大师都算出来了。”
一旁的小助理终于看不下去，站了起来：“实话告诉你们，这些都是提前打听好的，你们两个是预约算命，在你们来之前，大师就已经提前摸清了你们的底细，跑腿还是我去跑的。”
小助理先是告诉第一个人：“你是通过微信预约的，你的微信名字是AA甜梦美容小芳，我就装成顾客去美容院让你的同事给我美容，聊几句就打听清楚了你的情况。”
接着她对第二个人说：“你的微信和微博用的是同一个网名，我加你微信后，用这个名称搜索到了你的微博，看见你天天发微博抱怨你婆婆，我汇报给大师，他这才知道的。”
这两个人大失所望：“都是假的？那我们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小助理有些无地自容：“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靠着找些托来表演，打造出大师的名号，我一直都在帮着他骗人，良心饱受折磨，今天我终于说出来了，心里好受多了！”
苏孤走到小助理面前，静静地望着她的一双异瞳。
小助理有些不自在，她最讨厌别人盯着她的眼睛看，她躲避着苏孤的视线。
“你看、看我干嘛？我的眼睛天生就长这样，我也不想的，就是这双眼害得我没法正常生活，才沦落到骗人为生。”
“哦？愿闻其详。”苏孤的声音带有一种清晨古寺的气息，让小助理放下了戒备。
“我这是一双阴阳眼，白天能看见人，晚上能看见鬼，因为我长得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所以不管到哪都备受排挤，根本没法融入正常的生活。”
“我不管到哪所学校都会受人欺负，他们说我整天神神叨叨的，没人相信我真的能看见鬼，就这样我频频转学，成绩一塌糊涂。”
“就我这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爸妈也看出我不是块念书的料子，想给我找个谋生的工作，找来找去，哪个公司都介意我的阴阳眼，所以他们最后把我送到了这里。”
“黄大师在这一带还是小有名气的，我爸妈以为他有真本事，让我拜他为师，学点手艺，从那以后他就安排我当个小助理，表面上干点杂活，实际上到处帮他打探香客底细，他每个月会给我一些微薄的工资。”
“渐渐地我明白了，黄大师根本不懂玄学，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且还是个猥琐男！”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人问他什么，他都是根据对方的身份现编一套说词，算出来的结果有的准有的不准，偶尔也有不准的过来闹事，黄大师都会给人家一笔封口费，悄悄地把事情平息下去。”
“做着这种事情，我的良心越来越过意不去，我早就想跑路了，但又苦于找不到新工作，正好今天摊子被砸，我也解脱了。”
苏孤轻启薄唇：“你多大。”
小助理懵懂地回答：“十八岁。”